第28章
雨水連天,考生們一一排隊進入尚書省院門參與科考。
馮獻遇排在言尚身後。--
他見一個文官立在院門前不言不語,又一直盯著言尚看,不覺心中一動。
他已經參加三年科考而未及第,他與劉文吉這樣對官場充滿希冀、不信有人偽作的人不同,也與言尚這樣第一次參加科考、對考試內幕一無所知的“新婦”不同。
他見那位文官盯著言尚看,心中就一頓,想莫非這位文官是什麼大人物?而言素臣並非如他自己說的那般樸素,言素臣在長安是有什麼人當靠山的?
馮獻遇不禁目色暗暗。
想到前段時間幾人一起行卷,韋樹有自己的關係自然從來不與他們相隨,劉文吉向來不屑此事也不與他相隨。隻有言尚和馮獻遇二人不停周轉於各位達官貴族的筵席上,抓緊每一次機會向那些人推舉自己……
然而若是言尚有其他機緣,那與他一路扶持、互相鼓勵的自己算什麼呢?
馮獻遇這般想時,再聽到考生中的竊竊嘩然。他回過神,隨著嘩然聲向後看去,見是韋樹撐傘而來,眾考生皆在觀望。
這些考生大多在二十左右,而毫無疑問,韋樹是所有人中最為年少的。他少年風流,玉致清泠,絲毫不為其他考生的各異凝視而多關注一眼。哪怕同是世家子弟,如此風華矜傲者,也是少數。
而眾人都能看到,他是從丹陽公主的馬車上下來的。
看來確實如傳言說的那般,韋七郎到長安後沒有去依靠韋家的勢力,而是去攀附了丹陽公主。
眾人一時感慨,寒門子弟更是幾多嫉妒,想到:攀附公主,得以及第,有什麼了不起?若是把此機會給自己,自己能夠攀附上丹陽公主,自己一定比韋樹做的更好!
馮獻遇聽著周圍人的各異聲音,再看韋樹根本不理會周圍人,既不理會旁人的羨慕,也不理會旁人的巴結。韋樹入了考生的排隊中,還施施然從袖中取了一卷書來,閒然無比地撐傘看了起來。
馮獻遇:“……”
少年郎君那淡然之狀,讓他這樣幾次都不能登科的人,好生羨慕啊!
正羨慕著,搜身的官吏已經不耐煩地點了他的名:“下一個,馮獻遇。”
馮獻遇連忙收回視線,專注自己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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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已經將機緣送了出去,就沒有再多關注科考的事。
行卷推舉,不過是順手為之。她並沒有想手伸太長,讓此次科考變得不公正之餘,也犯忌諱。
雖然,對於很多無門行卷的人來說,有人能提前讓主試官看到自己的所有作品,已是不公正。
然而,哪怕是世家子弟,行卷後也不一定就會錄取。行卷不過是求個眼緣。科考自然私下有些不公正,但朝廷官吏原本隻被世家子弟壟斷,如今有個機會讓寒門子弟和世家子弟一起參與考試,已經是進步了
。
凡事過猶不及,不可一蹴而就。
二月中科考,三月初張榜。中間半個月的時間,暮晚搖都沒有和吏部的人見過麵、打過招呼。
二月底時,暮晚搖參加一個賞花宴。
宴上許多貴族男女,還有一些官員與家眷也在其中。許多年輕郎君見到丹陽公主這般美豔,有些心思目的的,便都湊上來攀附。暮晚搖瞧不上這些人,轉身就躲開了。
侍從們將那些巴結公主的人擋開。暮晚搖便坐在水邊,搖搖地扇著羽扇,等候另一位公主來與她見麵。
此時,有一位官員竟說服了那些衛士,擠到了公主身邊,向她彎身行禮:“涼風美景,美仆相伴,殿下好生春風得意。”
暮晚搖坐在涼亭圍欄旁,觀賞著綠波春水中的紅尾錦鯉。她回過頭,辨認半天:“哦,是考功員外郎啊。”
對方笑道:“正是下官。”
是吏部這次科考的主試官。
春華在一旁端著一碟魚餌喂食水中的錦鯉,側過頭,見這位官員正對暮晚搖笑得幾多討好。
暮晚搖兀自笑一聲。
大約明白這個人看中的不是自己背後的太子,就是背後的李家了。
暮晚搖興致盎然:“你來見我有什麼事麼?難道三哥待你不好,你不想待在吏部了,想向我討個其他官職當當?”
這位員外郎當即滿頭大汗。
連忙苦笑:“殿下說笑了!小官才當上吏部員外郎沒有幾日,實在不想丟了這份美差啊。”
吏部是三殿下秦王的勢力所在,吏部的人幾乎都以秦王殿下而馬首是瞻。若是今日他和公主的對話傳了出去,讓人覺得他背叛了秦王殿下,那可就不好說了。
暮晚搖見他害怕,不禁噗嗤笑起,美目彎彎,如月牙清湖一般。
這位員外郎趕緊說自己的目的:“是吏部已經定了今年的科考登科名單,準備遞上尚書省批閱,若是無誤,之後經過門下省與中書省,過兩日,這份榜單便會張貼出來了。”
暮晚搖若有所覺,不禁傾身向前。
這位員外郎低聲:“既然名單已經定了,下官來告知殿下一聲,不過是向殿下賣個好而已。
“此次登科考生兩千,共取二十二人。陛下未有聖意,今年便不會再多取人。其中,殿下實在眼光獨到,推舉的二人,皆是榜上有名。”
暮晚搖不禁聽住了,心臟跳得砰砰然。她屏氣凝神,聽員外郎的下一句。
而公
主身後的春華也忘了喂魚,她微微出神,有些慨歎:一共兩千人,卻隻取二十二人麼?
科考及第,何等艱難。
然而又聽殿下推舉的兩人皆榜上有名,春華不覺伸長耳朵去聽,又心中隱憂,不知劉郎是不是在這二十二人之中。
若是劉郎再次落榜,以他的心高氣傲,該是何等打擊呀?
員外郎繼續低聲賣公主好:“韋七郎自是不必說,少年之才,便是秦王殿下親閱了他的卷子,也說一聲
好。我們將此人點為了狀元。
“而殿下推舉的另一位言素臣,此次答卷也分外不錯。然在二十二人中,不過排名中等。但是因此人相貌出眾,我等權衡之後,尚書親自批準,將此人提為了探花郎。”
暮晚搖:“……”
她怔得扇子都忘了搖了。
韋樹是狀元已讓她驚喜了。
言尚還真因為臉長得好被點成探花郎了?
她當日一句戲言,原來吏部人真的這樣錄取名額啊?
難怪呢,官場中人,就沒有長得醜的。清秀已是最低要求,畢竟這些官員日後都有麵聖上朝的可能,豈能讓陛下天天麵對一群長得不怎麼樣的官員呢?
員外郎看公主發呆,不覺喚道:“殿下?”
“好!”暮晚搖回神後笑道,“多謝你提前告知我這個消息,我領情了。日後若有什麼事,你儘可來找我。”
員外郎的目的達成,含笑退下。
暮晚搖心中愉悅,繼續坐在水邊。春華則是在員外郎步出涼亭後,她咬了咬唇,將手中端著的一碟魚餌交給旁邊侍女,尋了個借口,匆匆出涼亭了。
暮晚搖看在眼裡,但並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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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公留步!”
姓劉的員外郎剛出了涼亭不遠,身後有女聲喚他。他停下步回頭,見追來的,是丹陽公主身邊那個方才一直伸長耳朵聽他們談話的貌美侍女。
春華過來,屈膝向員外郎行了一禮,低聲:“我有一事求劉公。”
員外郎連忙:“不敢不敢!娘子是公主身邊的侍女,若是公主都解決不了的事,求下官也無用。”
春華短促笑了一聲。
她其實聽公主說她有心推舉寒門子弟時,嘗試向暮晚搖推薦過劉文吉。
然而暮晚搖道:“他自己都不來我麵前求,我為何要主動幫他?”
劉文吉那般傲氣,怎麼可能在公主麵前低聲下氣地求助?此條路斷了,春華也不好說什麼。
而今追上員外郎,春華不過是想打聽一下消息。
她咬了咬唇,忍著羞赧道:“隻是想問一下劉公,今年榜上二十二人名單中,可有一人名叫‘劉文吉’?”
員外郎撫著胡須想半天,納悶:“似乎不曾見過。此人怎麼了?”
春華目中暗下,微笑:“沒什麼,奴婢隻是問一聲而已。”
她心中憂愁,想等放榜了,自己該如何安撫劉文吉——
言尚第一年就能中,還是探花郎。
他二人同是嶺南出身,劉文吉自來又覺得自己強於言尚。
這般結果一出,劉文吉恐怕最是難以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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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獻遇也找了一些人的門路,混入了這場賞花宴。隻是他當然走不到丹陽公主那樣的大人物身邊,不過是找機會討好一些邊邊角角的官員。然而那些官員看到他後,皆神色有異,避之唯恐不及。
馮獻遇怔忡間,見之前見的那</位尚書省院門口檢查他們這些考生的官員,和丹陽公主的侍女站在一起。
那日丹陽公主送韋樹去尚書省,她的侍女穿著男裝騎著高頭大馬,自然被馮獻遇一眼認出。
而過了這麼久,今年科考的主試官是誰,也在考試結束後公布了。
馮獻遇便認出,是今年的主試官在和公主的侍女說話。
觀察對方神色,那主試官一直春風滿麵……難道是來提前向公主報喜的?
馮獻遇凜然,猜測出:科考名單已經定了!
即將張榜!
今年已是他的第四年考試,若是仍然不得……馮獻遇怔立許久後,不再去討好身邊那些避著他的官員,而是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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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廬陵長公主的宮觀外,迎來了一輛馬車。
馮獻遇一身雪白緇衣,從車中出來。他玉簪束發,長袍飛揚,麵容清俊,立在夜風中,頗有些零落蕭肅之感。
他讓自己的小書童驅車回去後,仰頭看長公主的宮觀,心中情緒複雜。
廬陵長公主是當今陛下的胞妹,在陛下初做皇帝的時候,這位公主幫了陛下不少。後來陛下完全掌權後,對這位長公主便投桃報李,極為寵愛。
廬陵長公主的丈夫逝後,這位公主就不再嫁人,而是束起了發,做起了女冠。因為長公主帶頭做女冠,一時間,長安貴族女郎不少人競相模仿,自願當道士竟成為了一時潮流,實在好笑。
然並不是公主做了女冠,就表示她要修身養性,不吃葷食了。出家做道姑,不過是長公主一個“我不想再嫁人”的表示。廬陵長公主身邊養著的美少年,可從來不少。
當朝陛下為了表示對這位長公主的支持,還專門為她修了宮觀。這位廬陵長公主的宮觀,奢華輝煌,毫無道觀該有的簡樸之風,隻比尋常的公主府更為華麗。
四年前,馮獻遇第一次來長安科考時,就因為年少貌美,被這位長公主看上了。
但他當時自詡為有妻室之人,自然拒絕了這位長公主。
從那以後,馮獻遇就與科考斷了緣。雖然沒有人明確說過,但是馮獻遇自己知道,他被排斥多年,一定是這位長公主交代過什麼。
而今四年已去……人生有幾個四年讓他蹉跎啊?
馮獻遇仰頭凝望著宮觀上的匾字,向前踏出了步。自這一步起,他再無回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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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陵長公主並沒有讓馮獻遇無功而返,甚至也沒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