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搖手中的琉璃杯脫手,摔了下去。
她聽到方桐儘量模仿言尚說話的語氣,然而言尚說話時那不緊不慢、溫靜平和的語氣,又豈是一般人可以模仿的?
方桐糾結時,麵前的門被拉開,披散著長發的暮晚搖站在了他麵前。
暮晚搖腮上掛著酒熏霞紅,眼睛卻迸發著前所未有的光。春衫赤足,她又纖娜,又強硬。
她赤足向外邁出一步,一把扣住方桐手腕。
她語氣急促:“去——你去將他給我追回來!
“不是有話要與我說麼?我要他親自站在我麵前,親口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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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嗣和太子離開了杏園。
原本楊嗣該回自家府邸,太子卻說:“今晚睡在東宮吧。”
楊嗣神思飄忽,隨意應了一聲。
他還在想那宴上發生的事。
回到東宮,太子妃正迎上太子,想和太子說一些瑣事,太子就道:“楊三來了。”
太子妃一頓。
然後懂了:“妾身不會讓人打擾殿下與楊三郎的。”
楊嗣全程心不在焉,洗漱後他進了給自己安排的房舍,靠牆而坐還沒一會兒,太子就進來了。楊嗣瞥對方一眼,見太子坐在了牆的另一麵,盯著他。
太子吩咐:“落鎖吧。”
楊嗣茫然時,聽到宮人在外應聲,之後鐵鎖從外將門鎖上了,宮人退下。
楊嗣:“……”
他盯著對麵那個端正威嚴的青年,被氣笑:“殿下是在防賊麼?把我鎖著也就算了,何必將自己也鎖起來?怎麼,殿下怕我做什麼?”
太子看著他,道:“將孤一同關進來,是孤打算親自看著你。楊三,孤今夜會一直看著你,直到你冷靜下來。無論如何,你不能出去,不能去找搖搖,更不能一時衝動,在這時候說你要娶她。”
楊嗣臉色驀地冷下。
眼中神色變得尖銳,又一瞬間如同野獸一般凶悍。
沉靜在二人之間徘徊。
二人盯著對方。
好久,楊嗣懶洋洋笑:“這真是太有意思了。不是你一直勸我娶搖搖麼?我現在點頭了,你卻不同意了?”
太子道:“孤自然是一直支持你和搖搖的。隻
是今夜父皇的態度你也看到了,至少短期內,搖搖的婚事不定下來為好。楊三,你並不是隻身一人,你背後有整個楊家。你縱是不聽孤的,難道要整個楊家去對上父皇的鐵拳麼?”
楊嗣怒而躍起。
他長身而立,手指門外,高聲:“那難道就這樣不管了麼?任由皇帝欺負搖搖?”
太子聲音冷靜:“父皇不想搖搖嫁人,你看不出麼?!隻要暫時不嫁人,她就不會出事。你要是不想楊家變成第二個李家,
就徐徐圖之,不要任性。”
楊嗣向後退一步,靠在牆上。
少年麵容冷淡,低笑一聲:“冷靜麼?”
太子看他半晌,緩緩道:“搖搖是我妹妹,我縱是利用她,卻也不會心狠如我父皇。這點你總認吧?我起碼不想她嫁回烏蠻去,起碼不想趕她離開長安。我還在促成你與她的婚事……若是你們真的成親,你便能護住她。隻是這事需要時間,我現在還不到與父皇翻臉的時候。”
楊嗣冷笑一聲,不語。
太子看他這般,歎口氣,道:“她是我妹妹,但你才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好友。我寧可她吃虧一點,也不願你跳入火坑,你懂麼?”
楊嗣道:“你就是太愛算計了。”
太子沉默半晌。
然後道:“總比看你去送死強。”
他淡聲:“睡吧。今夜我會看著你。就如……當年看著你,不讓你帶她離開這裡一樣。”
楊嗣一下子靜下。
頭向後靠,撞在牆上。
想到了那一年,自己聽到他們要暮晚搖去和親,自己憤怒不平,想帶暮晚搖走。
然而他帶不走她。
太子親自看押他,楊家日日找人說服他。當他被放出來時,早就於事無補。
楊嗣自嘲一笑,淡聲:“當年如果不是你看著我,她根本不用嫁去和親。”
太子點頭:“不錯。然後你們楊家也因你一人而葬送了。你從此和暮晚搖遠走高飛,帶著她東躲西藏。你一個男的倒是無所謂,有想過我那個嬌滴滴的妹妹能過慣那種生活麼?
“她當年不會跟你走。現在你也不能娶她。一樣的道理。”
楊嗣垂目,半晌後,他坐下。收了自己周身的戾氣,他輕聲:“我隻是不忍心……你們太心狠了。”
太子道:“那你就等我籌謀,何時時機到了,你就娶她,親自保護她。”
楊嗣道:“我護不了。”
不等太子發怒,他側過頭,透過窗子,看外麵的月色,緩聲:“我從小看著這個妹妹長大,我雖然不忍心,但誰讓我是楊家三郎。我如果沒有拋家的勇氣,我什麼也做不成。--
“我才不想娶她。我隻希望這世上有一人真心待她,而在這之前,我儘量……隻能儘量對她好一些。”
太子說:“你必須娶她。”
楊嗣不耐煩,翻身躺臥,將被子蓋住頭:“睡覺!”
太子歎
口氣,不再逼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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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被方桐追了回來,被一路領進公主府,領入公主的寢舍門外。
方桐等人退下,示意殿下在裡麵等著。
言尚走到門前,便被裡麵的酒氣熏得有些頭暈。
他驚愕一下,沉思片刻,敲了敲門。
暮晚搖嬌而冷的聲音響起:“自己不會推門進來麼?”
言尚默然,推開了門。
他遲疑關門是否有</損公主清譽時,暮晚搖不耐煩的聲音繼續響起:“你不關門,是想凍死我麼?”
言尚便關門,轉身。
帷帳重重。
沒看到公主的身影。
言尚疑惑:“殿下?”
暮晚搖道:“你就要守禮到這個地步,一步都不往前走?”
言尚輕歎一聲,聽出她一句比一句不耐,估計快到忍耐邊緣了。他站在這裡,被滿室的酒氣包圍,目光一掃就掃到了好多空壇子。不知那個酒鬼是喝了多少酒。
言尚有些後悔自己來了。
顯然他不覺得自己能和一個酒鬼說清楚。
然而已經來了,就看著辦吧。
言尚掀開一重重帷幔,向裡麵走,尋找公主。忽然,一個人從裡撞了過來,向他抱了過來。
女郎兩隻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他的腰。
她整個身子埋入他懷中,臉貼在他胸口。
言尚僵硬,兩臂張開,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張口結舌:“殿下……”
暮晚搖埋於他懷中,緊抱著他的腰,輕聲:“彆那麼守禮,彆那麼急著推開我。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她聲音若碎,空蕩蕩的,讓人想到秋日落葉,冬日枯雪。--
她太不好受了。
言尚頓半天,手臂落於她後背,摟住了她。
他俯下頭,擁抱住她。他圈住她,將她摟於懷中,輕聲溫柔:“彆那麼難過,殿下。”
他微微一笑,柔聲:“我便是覺得殿下會很傷心,想著總是不放心,便想無論如何,我今夜該見殿下一麵。該親口求殿下一句話。”
暮晚搖仰起臉,眼神迷離,喃聲:“求我什麼?”
言尚望著她:“求殿下,不要與臣生分了。”
——他是這般會說話,這般給她麵子。
明明是他該生氣該不理她,他卻求她不要與他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