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17070 字 8個月前

第39章

院中小孩們打鬨玩耍,屋棚下坐著的一對少年男女卻雙雙沉默著。

——你真的沒有親過麼?

言尚一句話,將暮晚搖問得啞口無言。

他二人是最奇怪的關係了。

不算朋友,不算情人;比朋友好一些,比情人差一些。他們在一起,總是長時間的無言以對,長時間的尷尬,長時間的移開目光……

暮晚搖手指微曲,扣著案頭的木料,後悔自己剛才在小孩子麵前的失態。她不禁想她親他的那少數幾次:

一次是被他情懷感動,情難自禁;

一次是被他的體貼打動,情難自禁;

前段時間還有最後一次,是被他的善解人意打動,還是情難自禁。

好似她總在情難自禁一樣。

暮晚搖仰頭,呆呆看著棚子上空。塵土在空氣中飛舞,她看了半天後,以一種古怪的語氣道:“……那些怎麼能算是親呢?”

親一個人,怎麼會是那種樣子呢?

言尚坐於她身旁,垂著的烏睫輕微顫了下,唇向內抿,他沒說話。

暮晚搖滴溜溜的美目乜向這個又不說話的人,盯他那坐得筆直而僵硬的背影半晌。

暮晚搖:“那個言什麼。”

言尚低聲:“嗯?”

暮晚搖:“說句話。”

言尚默然片刻後,道:“那些不算親,算是……強迫麼?”

暮晚搖無話可說。

於是雙雙繼續沉默。

困窘久了,棚內的氣溫開始升高,讓人周身不自在。

暮晚搖又是煩躁,又是憋悶。她幾乎忍不下去這種尾大不掉般的古怪氣氛,正要發作時,一個仆從站在棚外說話,解救了二人:“二郎,你的書都要搬上馬車麼?”

暮晚搖和言尚齊齊鬆口氣。

然後彼此又望了對方一眼。

言尚唇角帶著禮貌客氣的笑:“我去看看我的書?”

暮晚搖淡然地跟著站起,她心不在焉道:“我也去看看。”

言尚:“……”

他一言難儘地看她一眼,然後暮晚搖瞬間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頓時覺得羞窘萬分,恨自己在這時候走神。

顯然言尚是找借口和她分開,結果她隨口一句話,又跟上了……鬨得她好像刻意一般。

然而丹陽公主說出的話,又豈能收回?

暮晚搖看他:“怎麼,不行麼?我隻是看看你的書,說不定哪本就能送給養病坊的孩子。”

言尚歎:“殿下寬仁。”

暮晚搖不領情:“拿你的書慷你的慨,寬仁什麼?”

言尚便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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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出棚子,雖然二人依然一前一後,但有了距離感,總算沒有在棚中時那般緊繃了。

到了外麵有了公主的侍女們相候,暮晚搖走到了前麵,跟自

己的侍女們在一起,和言尚岔開了距離。

到言尚的寒舍,暮晚搖見屋子果然快被搬空了。她現在心不在焉,就想隨便找個借口敷衍過去,趕緊離開此地。

所以她直接和言尚擦肩,裝模作樣地作出好心的模樣幫他收拾架子上的書冊。

言尚:“殿下不必如此……”

暮晚搖:“囉嗦。”

她背對著他整理書籍,言尚看她背影片刻,便也不再說什麼,而是和仆從進裡間,去收拾其他東西了。

暮晚搖隨意地翻著這些書,春華在旁幫她整理。一冊冊書被取走後,暮晚搖看到古物架最裡麵,有一個小木匣。她隨手取過,要將木匣遞給春華。然而春華背身在整理其他書,沒有接住公主遞出的匣子。

“砰”。

匣子落了地,裡麵的東西都散了出來,將暮晚搖嚇一跳。

她心虛地看眼內舍的簾子,看言尚沒有出來,也許他沒聽見動靜。她鬆口氣,連忙蹲下身,收拾木匣。

這木匣裡放的都是一些隨手寫的、比較零散的字句,看著像是來往信件,但應該隻是言尚寫廢了的草稿而已。暮晚搖把草稿收起來的時候,隨意往紙上瞥了幾眼,就不禁看住了。

她拿起草稿一目十行,翻看起來:

這應當是言尚寫的書信。隻是有些錯字,有些劃掉的東西,被他刪了,便不方便寄出去。

暮晚搖隨手一翻,見他寫的書信極多,給這個朋友,給那個朋友;給言家父親的,還有給言家小妹的。他今日關心這個朋友上次說的什麼病有沒有好轉,明日隨信給另一個朋友寄出錢財,接濟那個窮的快吃不起飯的朋友。

他給言家小妹言曉舟寫信,殷殷切切關心妹妹的日常。剛開始在信上寫給妹妹寄兩匹布,下一刻就將兩匹布的字給刪了,改成寄出四匹布……他慚愧說自己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不知道小妹喜歡什麼,乾脆讓小妹自己挑好了。

他在信中囑咐大哥大嫂照拂家裡,勸著不要讓阿父喝太多酒;

勸三弟收閒心,好好讀書,哪怕不想當官,考個進士也行;

跟這個朋友說上次寄來的什麼東西已經吃過了,覺得不錯,感謝對方的來信;

問那個朋友上次定下的成親日子還沒有改,若是沒有改的話,自己會準時赴宴……

總之,林林總總,皆是言尚的日常書信往來。

皆是一些瑣碎事情,但暮晚搖想來,每個收到言尚信的人,都會覺得此人體貼吧。朋友的

任何一句話他都記得,任何一個病痛他都掛心……暮晚搖翻著這些信紙,有些出神。

有些羨慕言尚的這些朋友們。

“殿下?”言尚的喚聲將暮晚搖從那種有些低落的情緒中喚醒。

她仍蹲在地上,手捧他廢了的草稿,仰頭,看到言尚從裡間出來,正關心地看著她。

言尚看到她仰起臉,有些寥落的眼神。

言尚向她伸出手,溫聲:“是摔了木匣麼?沒事,我整理就好。

殿下不必擔心。”

暮晚搖看著他伸出的修長玉白的手指。

心想他不知道向多少人伸出手。

她錯開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將懷裡的信扔過去,語調敷衍:“沒有弄丟一封,你自己檢查一下。”

不等言尚道謝,她轉身就出了屋子,春華有些茫然地跟言二郎道歉後,出去追公主了。

言尚則擰起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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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離開言尚的屋子,直接去找那還在拜佛的晉王妃。暮晚搖冷淡地說自己身體不適、先回府了,迷茫的晉王妃怕自己被丟下,隻好跟公主一起上了馬車。

當日暮晚搖回到公主府上,下車時看到自己府門對麵仍在動土……她一個眼神也沒給。

然而當夜用過晚膳,暮晚搖坐於內宅的三層閣樓,搖著扇子吹風。侍女春華為殿下端來點心,見他們公主府對麵的府邸亮起了燈火,府上開始忙了起來。

一個侍女來報:“殿下,言二郎剛剛回府,說今日感謝殿下在寺中的幫忙,他來向殿下請安。”

暮晚搖手扶憑幾,漫不經心:“不必請安,我也沒幫忙,讓他回吧。”

侍女道:“言二郎送了茶過來……”

暮晚搖懶洋洋:“退了吧,我公主府不缺茶葉。”

侍女便退下了。

春華仍站在暮晚搖身後,觀察公主的臉色半晌,踟躕道:“殿下,我向您請個假。”

暮晚搖看過去:“怎麼了?”

春華道:“我哥哥嫂嫂來長安定居,還有我老母也來了。我想去幫忙。”

暮晚搖點頭:“我知道了。”

春華謝過公主,見暮晚搖仍是坐在原處、盯著他們府對麵燈火通明的府邸出神,春華猶豫半天,還是想關心公主:“殿下怎麼了?”

暮晚搖詫異:“什麼‘怎麼了’?”

春華:“自從下午回來,殿下就不對勁。平日言二郎來請安,殿下有空的時候還會見一見。今日卻不見。不見也罷了,殿下還坐在這裡看對麵府邸……奴婢很不解。”

暮晚搖不語。

晚風下,她側臉如玉,美豔不可方物。然而那美豔表皮下,藏著的卻是冰封的一顆心。

春華蹲在暮晚搖身邊,有些憐惜這樣的公主。

尤記得,她初初到丹陽公主身邊服侍的時候,有些害怕,因為聽說權貴人都不將仆從當人看。然而很快春華就放下心,因為她的主人,暮晚搖實在是一

個很柔和的少年公主。

她不會打罵仆從,會如朋友一般和仆從聊天;就是她去和親,她也將大部分仆從解散,不忍心仆從都跟著去烏蠻受罪……

可那都是以前了。

現在人人都覺得丹陽公主脾氣極大,整日陰晴不定。長安的人,有誰知道暮晚搖帶著他們從烏蠻殺出來那夜的殘酷,誰知道暮晚搖親手在烏蠻放的那把火?

丹陽公主不是聰明的可以機關算儘的公主,但她對自己身邊人的看

重,是春華見過的唯一一個。殿下心靈如此溫柔,然而他們都不知道。

跪在暮晚搖裙邊,春華柔聲:“殿下,我跟隨了殿下這麼多年。殿下有什麼話,都可以與我說一說。便是奴婢幫不上殿下的忙,殿下發泄一下情緒也是好的。”

暮晚搖俯下眼,看春華一眼。

她有些詫異,又有些好笑:“怎麼,你覺得我在難過?”

春華安靜看她。

暮晚搖收了自己唇角那絲笑,眯了眼眸,臉上表情變得空白。

就在春華以為暮晚搖什麼也不會說的時候,暮晚搖低緩暗啞的聲音在夜風中徐徐響起:“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有些羨慕言尚身邊的人。”

春華半懂不懂。

暮晚搖再自嘲道:“然後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在他那裡,並不特殊,並不唯一。”

春華:“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暮晚搖道:“他從來不給我寫信,不叮囑我有什麼傷痛。他不關心我夜裡睡得好不好,不問我最近在忙什麼。他就像根木頭,我戳一下,他動一下。我不戳,他就跟死了一樣。

“以前在嶺南時他勉強還會關心我,時不時送點東西,時不時逗我笑一下。

“現在到了長安,從他今年二月份進長安,到現在快五月了。三個月的時間,其實我都沒跟他見過幾次麵。我怪罪他不來請安,於是他來請安了;我怪罪他不說話,所以他說話了。我以為他這人就是這樣,但是今天下午才發現,他隻是對我很冷淡,對彆人,他格外好。”

春華靜默半晌,低聲:“殿下不知道言二郎的難處麼?”

暮晚搖唇角上翹,有些自嘲。

她說:“我知道,他為了避嫌嘛。怕他太關心我,我對他上了心;怕他對我太好,我和他關係變得扯不清;怕他來公主府來得太勤,被人誤會想尚公主。他也確實挺難的,既要不得罪我,還要不讓我誤會。

“既告訴我他是關心我的,又要告訴我這隻是朋友之間、君臣之間的關心,沒有彆的意思。他這麼長袖善舞,維持住現在這麼艱難的局麵,連我都忍不住同情他,讚他一聲好手段。”

春華再次靜默。

然後輕聲:“這樣不好麼?”

暮晚搖道:“其實挺好的。我也無心他,我也希望他不要有其他心思。隻是,我隻是……”

她望著幽靜夜色,望著籠在夜霧中的對麵府邸,輕輕用扇子蓋住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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