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公主嫁給烏蠻王,烏蠻王原來的本部王妃被削成妾。
因為此次和親,乃是皇帝親女、皇後幼女,並非尋常的宗親公主,這個意義,在整個大魏都非比尋常。當年丹陽公主嫁去烏蠻時,聲勢極大,整個大魏的子民都在祝福、並憐憫這位年少公主。
然而僅僅兩年,烏蠻王在與他部的戰鬥中了箭,這位王者命不久矣時,將王位傳給自己的繼任者。
繼任者準備娶了父親留下的原妻丹陽公主,繼續烏蠻和大魏之間的友好協議。
但繼任者尚未迎娶丹陽公主,內部就戰亂爆發。
新的烏蠻王慘死在內戰中,丹陽公主帶著她的仆從浴血在戰亂中殺出一條生路,重回大魏。
而今烏蠻仍在混亂中,大魏邊軍也探不出這南蠻五部至今是什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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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事極大,大魏中關注此事的人不少。
而今在嶺南沙水鎮一尋常鄉紳家中,夜雨綿綿,言家二郎言石生道破暮晚搖的身份,讓那夜裡來尋公主的衛士們警惕萬分。
衛士們拔劍,厲聲:“據在下所知,公主到嶺南後,從未公布自己的行蹤。你是如何知道她是公主的?”
言石生仍立在廊下,他半夜被吵醒,顯然有些疲累,聲音也有些喑啞:“她雖未曾明說自己的身份,但蛛絲馬跡卻遺留不少。她自稱姓暮,又會玩長安宮廷才有的‘遊祥和’牌。再加上身邊仆從對她尊敬萬分,小生便鬥膽猜她乃是暮氏的皇親國戚。
“烏蠻陷入內亂不是小事,丹陽公主重回長安亦不是小事。天下人多多少少都聽說過。
“而嶺南近一年來,發生的最大一件事,便是先後本家李氏的李公被貶來南海,成為南海縣令。
“如此一聯係,小生便不得不猜,丹陽公主是來嶺南看望她的舅舅,現今南海縣令李公的,對不對?”
堵在言家門口的衛士們麵麵相覷,一時目中驚疑,因言石生猜得竟分毫不差。
不等他們多想,言石生已經主動為他們解了惑:“不過公主那樣的大人物,她既然不願意明示自己的身份,小生縱是猜出來了,也從未告訴任何人。諸位不信的話,大可四處探問。”
他這般一說,那籬笆外站著的衛士們的臉色好上了很多。
衛士首領更是臉色幾變後,收起了自己先前麵對這書生的不屑獰笑。這位書生心思縝密,又和公主多日相處……難保不是個厲害人物。
這樣一想,他拱手致意時,便將手中刀麵朝自己,以示自己對這位書生並沒有惡意。
這位衛士首領有些恭敬的:“既然郎君猜出了我等的身份,可否告知公主現今在何處?”
暗夜中,言石生的麵容掩在雨幕中,長眉幾不可見地輕輕揚了下。
他說出的話卻依然溫潤關切:“公主三日前便離開我家了。怎麼,公主不曾前去南海麼?諸位尋不到公主?”
眾人苦笑。
如此,言家堵在大門口的人也不將這些衛士當成賊,而是請他們進屋說話。這些衛士因忌憚言家這位二郎敏銳的觀察力,一時也不敢小瞧言家。雙方和和氣氣地見麵,商量尋找公主的事。
躲在自己屋子裡一直沒出來的言父,在屋中長長一歎。他人到中年,麵容依舊儒雅俊美,隔著門縫,他複雜的眼神看向院中那領著衛士進家門的自家小二——
兒子這般有本事,小小一個嶺南,恐怕是真的藏不住的。
而躲在另一屋中的劉文吉,此時也出來,幫助言石生等幾個子女一起招待那衛士。
一晚上折騰,劉文吉心中也是起伏不定,一時驚駭一時失落。萬沒想到之前住在言家的那個一臉傲慢、理都不理他們的女郎,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丹陽公主。
那麼,那位貌美侍女,自然是公主的侍女了……來頭竟都這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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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石生招待了那些衛士,雙方對了線索,當即拍板,決定一起去尋公主。
諸人披上蓑衣打算出去尋人時,言家幺女言曉舟趁其他人不備,將她二哥拉到了牆角。
仰頭看著二哥清潤又有些疲憊的眼神,言曉舟板著臉:“二哥,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言石生微微揚眉,溫和問:“小妹在問什麼?”
言曉舟跺腳。
言家幾個子女裡,言大郎頭腦簡單、舞刀弄槍,言三郎跟著言二郎一起在讀書,但是讀書效果沒看出來,目前隻看出言三郎的嗓門大……這幾個子女裡,要說稍微有點兒心思的,隻有年紀尚小的言曉舟了。
言曉舟躲著那些衛士,小聲又焦急:“二哥,旁人不知道你,難道我們自家人不知道麼?你早早就猜出了公主的身份,卻誰也不說,你莫不是在暗自籌謀什麼吧?你怎麼敢算計到一個公主頭上?”
她慌得不得了:“你到底在算計什麼啊?會不會為咱們家惹來大禍啊?”
言石生目光微微一閃,望著她。
言曉舟見他不說話,便知他這是默認的態度。言曉舟心中更慌——
她二哥看著非常的人畜無害、與人為善,他從不生氣、從不發脾氣。
但是那也不表示她二哥是一個特彆正直的人。
一個人若是能夠讓認識他的所有人都對他印象極好……這個人,本身就很恐怖。
言曉舟強作鎮定:“二哥,你說,我們是不是該趁機躲出去避難……”
言石生噗嗤一笑。
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發頂:“小妹,我怎麼會讓整個家因我而去避難呢?”
言曉舟:“那你和公主之間……”
言石生歎道:“我承認,我確實小小算計了一把。”
言曉舟臉色霎時白了。
言石生卻又道:“但我走的是陽謀,並不是陰謀。我本就不會傷害公主,你實在不必多心。我隻是……試探一些東西、求一個前程而已。”
他這麼說,總算讓言曉舟放下了心。
她又自嘲,想自己怕什麼呢。二哥是個好人啊。
等等,二哥是個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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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丹陽公主一行人,精疲力儘地在林中又轉悠了一天。此時天又黑了,大霧濃密,重新彌漫高林。
衛士們疲憊地靠著樹樁休息。
暮晚搖握著自己的匕首,坐在火堆邊。兩日奔波,仍未走出這片山林。饒是她心性極強,此時也不禁心煩意亂。
而隨著時間延長,她身體也出現了不適,冷熱交替,頭腦也有些昏沉。
方桐過來公主身邊,他垂目望著公主被火光照映得冷白的麵容,低聲:“春華還在高燒,仍未醒來。”
暮晚搖有些心亂地“嗯”了一聲。
另一個衛士過來,用不安的聲音告訴公主:“殿下,我們似乎遇上‘鬼打牆’了。一直在這林中轉悠,卻出不去。”
他聲音不大不小,周圍不少衛士聽到了“鬼打牆”幾個字,一時間都有些慌。
暮晚搖冷冷瞪了那個說“鬼打牆”的衛士一眼,道:“不過是這幾日天氣不好,林中起了霧。你們一群廢物,辨彆不出方向而已。不要給自己的沒用找借口。”
諸人頓時低頭反省自己,雖被公主喝罵,但有公主這個主心骨在,倒也沒那麼慌了。
見穩定住了他們,暮晚搖站了起來。她站起時,身子輕輕晃了一下,方桐連忙扶住她。
暮晚搖給了方桐一個眼色,兩人走到了一邊。
方桐壓低聲音,憂心忡忡:“如殿下所說,這林中霧實在太大,再走不出去,春華中的‘蛇毒’沒有人解,恐怕就命喪於此了。”
暮晚搖沉思一二。
她開口:“春華不能再等了,我們接著趕路。”
方桐:“隻是一個侍女而已。大家已經疲累……”
暮晚搖淡聲:“不僅是一個侍女。”
她清寒美目,盯著方桐,緩緩道:“我能帶著你們走出烏蠻,自然也能帶著你們走出這片‘鬼打牆’。”
她回頭,眺望天地間籠罩的大霧。
女郎清晰的聲音,響起在所有人耳畔:“自離開烏蠻那一夜,我便發誓,絕不讓我身邊的人再度犧牲,再度受傷!”
她眼睛盯著所有的衛士,一字一句:“我不會放棄你們任何一個人!現在,跟我上路!”
眾人怔怔看著公主,然後默不作聲的,一個個都站了起來,扶起武器。他們沉默地行在山林草木間,窸窸窣窣中,他們堅定地追隨著公主。
這一行,又不知默默走了多久。霧一直跟著他們,他們好似還在原地打轉,卻也沒有人再說話擾亂人心。
暮晚搖行在最前方,她忽然聽到什麼聲音,將她昏沉的大腦驀地一激。她快走兩步,拔開前方半人高的草叢,看到有人提著馬燈,向此處走來。她靜默觀望,提燈行在叢林中的少年書生驀地抬眼。
二人四目相對。
……是言石生!
立在雜草間,他對她露出笑容,溫暖清和:“暮娘子安好?”
南海縣令李執坐於一住舍,來回翻看最新收到的信件。
此處說是清寂,實則荒僻。但李執並不在意環境粗陋,他邊看信邊喝茶,身形清矍,大袖翩翩,頗有幾分當世大儒的樣子。
先後還在的時候,李執是李氏一族傑出的領頭人,帶領長安一眾世家與皇權相抗衡。不過先後都已經去了一年了,李氏早被皇帝趕回金陵養老,李執更是被貶來嶺南。
當今皇帝是個妙人。
先後在世時他與先後一係鬥得旗鼓相當,先後歿了,他又“哀痛欲死”,讓全天下人為先後服喪一年。甚至皇帝沒有對李氏趕儘殺絕,都說是看在先後的麵子上。
是或不是,都隨皇帝說吧。
反正李執被貶來鳥不拉屎的南海縣,此生估計不會有回歸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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