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
暮……等等,暮好像是國姓。
言石生心中咯噔,麵上卻不動聲色,仍溫溫地當作聽不懂那女子和仆從在搞什麼,他和氣道:“那小生便稱娘子為‘暮娘子’好了。”
暮晚搖一指抵在下巴上,揚目乜他,眼尾飛挑。
她眨眼,故作天真道:“你也可喚我‘搖搖’呀。”
媚眼流波,情若水流,若有若無。
言石生:“……”
而侍女們繼續驚恐:“娘子!”
怎能讓人這樣喚她!
言石生尷尬道:“娘子真會開玩笑。”
他苦笑,他要真敢這麼叫,她恐怕當場就翻臉了。
言石生轉身,怕這位女郎再說出什麼可怕的話,逃也似地離開了。
清長背影融於夜雨中,雨水貼袖,衣揚若鶴。他在這荒野之地,鶴立雞群,如青山玉骨一般好看秀致。
暮晚搖長久凝視,直到看不見。她望著虛空,有些寂寥地收回了目光。
同是嶺南出身,言尚又是一個極擅交朋友的,哪怕劉文吉再是恃才傲物之人,他在長安和言尚重逢,都覺得一陣激動。
劉文吉笑道:“收到你要來的信,我早就開始按照你的要求,在長安幫你物色房舍……”
言尚當即作揖:“辛苦劉兄……”
劉文吉一把握住他的手擺了擺,示意不必如此。
劉文吉還紅了下臉:“不過我也沒找到太好的房舍,目前隻找到了永樂坊的永壽寺。那裡隻是離熱鬨地段稍微遠一些,但也沒有到貧瘠的地步。住在寺中,還正方便你安心讀書……”
言尚便再次道謝。
其實劉文吉找的住舍離言尚自己的要求還差得甚遠,他連永壽寺都嫌太熱鬨。
不過劉文吉的好心,言尚自然不辜負。
說起這個,言尚就想起一事,道:“我的老師竇公得知我來長安後,幫我繞了些關係,讓我去太學臨時讀兩天書。”
劉文吉一怔,然後有些酸:“有位太學博士做老師,你運氣真好。”
此年代書籍何等珍貴,而太學中的書又是少有的浩如煙海。
哪怕馬上就要科考了,言尚的老師能讓言尚臨時去太學……也頗讓劉文吉在意。
因他自己父親當年在長安當官時做的是禦史,禦史向來是得罪百官的一個職位。劉文吉的父親就沒為劉文吉在長安留下太多資源。
言尚看一眼劉文吉。
他微笑:“我請求了我老師,他許可劉兄與我一起去太學了。”
劉文吉:“……!”
他猛地當街停下步,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言尚。
言尚一貫地和氣好說話,這對於在長安嘗儘人情冷暖的劉文吉,何其難得,竟有雙目微潤之感。
劉文吉握著言尚的手,使勁搖了搖。他幾次張口,說不出太多感激的話,最後道:“素臣,你如此幫我,劉某日後絕不負你。”
言尚道:“些許開口之情而已,何至於此?”
劉文吉搖頭:“我到長安才知道,很多時候,哪怕是旁人隨口一說就能相幫的事,旁人又為何要為你張口?隻有你會這麼做。”
言尚默然。
半晌後道:“我也並非沒有私心。你我同是嶺南一脈,日後為官,旁人必然將你我視為一體。那你我自然要相互扶持,同仇敵愾。就如劉兄為我找房舍一般,我自然也會幫劉兄進太學。”
劉文吉笑起來。
道:“行。不多說了,我請你吃酒去!”
言尚拒絕:“劉兄是知道我的,我素來不飲酒。”
劉文吉吃驚:“不是吧言二郎?到現在你都不飲酒?真的一口不碰?你就沒有破例的時候……”
兩個書生的身影混在人群中,說話聲也漸漸遠了。
背後與他們相隔了很遠的暮晚搖一行人騎馬出城,也不過是貴族男女遊玩踏春。
各不相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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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言尚和劉文吉相攜著去了太學。在門口遞了腰牌準入後,言尚和劉文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目中看到許多壓抑下去的興奮與激動。
一位年長師兄來領他們進去。他對言尚客氣地多說了幾句話,對劉文吉隻是敷衍地點了下頭。
好在劉文吉正在觀望太學的宏偉,沒有太在意。
師兄領他們到一學堂前:“竇老師吩咐說,到科考前,這間學堂都隨你們來去。太學書館裡的書,也任由你們取閱。”
言尚道謝,在師兄匆匆要走前,連忙多說了一句:“請問師兄,老師何時有空,可讓我去拜訪老師?”
這位師兄回頭看了這個老師剛收的弟子一眼,看對方文質彬彬,他印象不錯,就答道:“老師最近被他老友借去編史,恐怕沒空見你。”
言尚禮貌道:“那待科考結束,我再拜訪老師了。”
師兄詫異地看他一眼,知道對方領悟到了老師的意思——科考沒有結果的話,並沒有見麵的必要。
師兄走後,劉文吉輕聲跟言尚說:“你看到了吧?這裡處處狗眼看人低。連你老師都……”
言尚打斷:“劉兄慎言。”
劉文吉挑下眉,不說什麼了。
深吸口氣,二人踏入學堂。見稀稀拉拉的,隻有幾人在學堂中的一排排小幾前坐著,翻看手中的書卷。
劉文吉自然無可無不可,倒是言尚正兒八經地站在門口,向屋舍中的各位學子躬身作揖:“小生初來乍到,見過幾位師兄。”
沒有人抬頭。
滿室靜得讓人尷尬。
言尚見沒人理會,便收回禮數。
卻忽而,一個年輕郎君本拿小幾當憑幾,隨意側坐著翻書,聞言抬頭看門口看來,隨口問:“來自哪兒的?”
言尚看向這個替自己解圍的郎君,溫聲:“嶺南,言素臣。”
那個問話的郎君沒說什麼,倒是其他幾個書舍中的人噗嗤一聲笑,看著門口的言尚和劉文吉:“嶺南不是蠻荒之地麼?還有人讀書?聽說你們日日茹毛飲血,讀書有什麼用?”
劉文吉當即麵色鐵青。
但他也知道初來乍到得罪人不好,便努力忍怒道:“嶺南隻是偏遠,也是大魏國土,如何就不能讀書了?”
書舍中幾個人互相看一眼,笑得更不懷好意了。其中一個人站起來,道:“那請問,你們讀的什麼書?張太傅前年給小兒編的書看過麼?”
竟拿編給小兒的書這般辱人!
劉文吉麵容漲紅,怒火衝天。他上前一步握緊拳頭,一拳揮出。對方微驚後退,虛張聲勢:“你還敢打人不成?!”
劉文吉一拳要揮出時,一手從旁側來攔住。言尚攔住劉文吉,同時回頭對那挑釁的學子說道:“不知師兄來自何方?”
對方高聲:“我乃隴西關氏一族的嫡係!”
言尚溫和道:“隴西關氏,自然是大族。聽聞關氏在隴西幾乎壟斷所有官職,你們一脈世代在隴西,即便是朝廷派出的官吏到了隴西,也要看關氏的臉色。如此英豪之氣,我這般嶺南來的小人物,自然佩服。”
對方目露得意之色,甚至麵容和緩:“過獎。沒想到連你都聽過我關氏之名。”
那初時開口詢問言尚和劉文吉來自哪裡的年輕郎君並未摻和他們這事,此時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
果然言尚下一句道:“那關兄可知,到了這裡,隴西關氏,是被長安、洛陽、金陵等地的真正世家,所瞧不起的?科考初定之時,他們商議正音時,直接將隴西排除出世家行列,說你們粗蠻野人,隻會打仗,沒有傳承。
“據我所知,這些年,關氏在長安並不如意。你們在隴西稱霸一方,然沒有經學傳世,到底不入主流。長安中人瞧不起兄台,就如兄台瞧不起我這樣嶺南出身的一樣。”
對方已被氣得全身發抖,怒目而視。
言尚含笑,作揖後結束了話題:“……如此可見,出身哪裡,似乎區彆並沒有那般大。”
眾目睽睽,對麵學子竟被一個新來的人辯倒,當然不服,他麵色變來變去,張口要罵時,一個人進了學堂門。
少年聲音冷清淡漠:“都在吵些什麼?你們不願讀書,去外麵約架罷。不要打擾旁人。”
眾人看去,見是一眉目如雪的少年郎君步入。他們臉色微變,敢怒不敢言,重新坐了回去。
言尚則盯著這個清光熠熠的少年漠然走過他們身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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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傍晚,言尚邀請今日那最開始幫他們解圍、後來也沒有與其他人一同為難他們的年輕郎君去吃酒。
也邀了那最後來的、斥責了所有人、間接為他解圍的少年郎君。
前者笑嘻嘻,一聽說是吃酒,就答應下來。後者卻是理也不理他們,還是言尚口才了得、能言會道,才說動了這個少年。
劉文吉作為言尚的同鄉,自然與他們一起。
言尚邀請幾人去北裡吃名花宴,據說這是全長安最貴的宴,隻是開席,便要300文。劉文吉一聽都心疼,言尚卻麵不改色。
讓那被邀請的年輕郎君和少年郎君,都多看了言尚一眼。
入了席,自顧自倒酒,年輕郎君介紹說自己叫馮獻遇,他滿不在乎道:“我祖父經過商,平時也被那群人看不起。言素臣你今日訓斥他們,說得可真過癮。”
劉文吉知道言尚不吃酒,便主動將言尚麵前的酒換成了茶,轉頭看言尚:“不瞞諸位,我認識言二郎許多年了,倒是第一次見到他還會有辯駁人的時候。我們言二郎,可是一個從來沒脾氣的下凡菩薩啊!”
言尚答:“任人可欺隻是蠢,並非沒脾氣。”
他又對那少年郎君道:“觀郎君年齡尚小,也該少吃些酒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如花美眷郭德綱扔了1個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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