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權知道母親對祖母動手,老太太心裡也門清。可她還是能心平氣和的讓各管事教導他。
也難怪老太太要她忍啊忍的。如今落到她自己頭上,她也忍了。
看到老太太虛弱地癱軟在椅子中被人抬走,蘇允嫣都有些可憐她。
蘇家的名聲,真那麼要緊嗎?
蘇家百年家業,真的值得她如此委曲求全嗎?
蘇權這樣能冷眼看著母親和祖母互相下藥的人,以後做了家主,真能領好蘇家嗎?
兄妹二人帶著眾位管事去了前院書房,今日二人隻在這裡看賬本就行。蘇允嫣過了幾輩子,一直都覺得能多學就多學,所以,賬本這些,她本就精通。
“你看得懂嗎?”蘇權陰陽怪氣,“就算看不懂,你也彆打瞌睡。好歹裝個樣子出來,彆讓底下的人小看了你,給蘇家丟臉。”
蘇允嫣:“……”
她翻開賬本道:“你這話太難聽了,做生意的人,怎麼能張嘴就得罪人呢?”
蘇權冷哼一聲:“我怕你丟人。”
“我何時丟過人了?”蘇允嫣反問。
蘇權一怔,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還真沒有。頓時眼神有些奇異地上下打量她。一個鄉下丫頭乍然到了富貴人家,規矩禮儀說話做事一點錯都沒有,是很難得的。
至少,能表明這是個很聰慧的姑娘。
一時間,蘇權正色起來。
蘇允嫣心下冷笑,不打擊他一下,還當真以為他是根蔥了。她翻開賬本,指著其中一處錯:“這裡錯了。”
立刻就有個掌櫃上來,拿著算珠扒拉。
蘇允嫣拿著賬本又翻,又挑出好幾處錯來。
怎麼說呢,蘇家這麼多掌櫃,要想他們都老老實實聽話,其實沒那麼容易。有些掌櫃做一樣東西時間長了,對於進貨和賣價之間的盈利清清楚楚。這種時候,他完全可以另起爐灶。
而蘇家培養一個掌櫃不易,就得想辦法留人。這留人的法子,就是給紅利。可這紅利給多少,怎麼給,又有說法。
簡單來說,同樣是掌櫃,可各個鋪子的盈利不同。賺得多的,紅利自然分得多。而蘇家不可能給每個人明碼標價。於是,就在賬本上動手腳。
譬如,這個月盈利
三十兩,可賬本上隻有二十八兩。掌櫃和蘇帷都心知肚明,剩下的那二兩就是掌櫃抽出的紅利。如果蘇帷不答應,就會打回重來。如果答應,就默不作聲。這是掌櫃和蘇帷之間都心照不宣的事。
所以,這些賬本中,基本上每一本都能找出問題。
如果蘇帷在這兒,隻要找出之前老地方的賬目,就能看到掌櫃抽了多少。
可蘇允嫣和蘇權不知道啊。蘇允嫣知道有抽紅利的說法,但此時她得裝做不知,一一把賬本上有毛病的地方都圈了出來。
隨著過來的掌櫃多了,屋中的氣氛也凝重起來。
各家掌櫃之間當然知道紅利,可讓他們意外的是,找出毛病最多的居然是蘇允嫣。
要是沒記錯,這丫頭才剛回來沒多久。
難道真的有人於生意上天賦這麼好嗎?
蘇允嫣周邊圍了一圈算賬的掌櫃,那邊的蘇權隻找出了一處錯處,越是著急,越是找不著。越是找不著,就更加著急了,惡性循環,他額頭上很快滲出了冷汗,緊張得不停喝邊上的水。
……
老太太雖然讓孫子孫女去了前院,但也沒有真的大撒手。包括喬氏也一樣,隨時讓人注意著外書房的情形。
二人幾乎是同時得知了蘇權落了下風的消息。喬氏氣得將手中的杯子扔了,心緒起伏拉扯得她肺腑又開始疼。
老太太則有些高興,蘇權在蘇家地位超然,沒人敢得罪他。如今有人能打擊他一下,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做人不能太自傲,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總歸一句話,彆看她讓孫女去了前院書房,可從未有過讓孫女接手家業的想法。
不過,孫女是個聰慧的,於蘇家於她自己都是好事。
喬氏到底年輕,到了午後她就好轉了許多。屋中味道實在難聞,於是,她搬去了蘇帷的正房。
老太太病得重,自顧不暇,哪兒管得了這?
喬氏還是躺在蘇帷的對麵,聽著丫鬟稟告:“胭脂鋪裡送來了包裝的樣式,毓姑娘都不滿意,親自畫了一張,周掌櫃讚不絕口。”
喬氏氣得眼睛都紅了:“母親就是故意給我添堵,讓個丫頭片子壓在權兒頭上……”她沉默了下,吩咐道:“再給母親一碗藥!”
丫鬟訝然:“
可是老夫人已經下不了床,她找的大夫也被您收買過,再來一副藥,很可能會……”
“那又如何?”喬氏冷聲道:“夫君病著,如果任由母親胡作非為,我們母子如何在蘇府立足?”
“這蘇家,是權兒的!”她嘲諷道:“一個丫頭片子,妄想壓過我兒,也不怕閃了腰。”
有丫鬟領命而去。
喬氏隻覺得心裡憋屈不已。兒子是由蘇帷自小帶在手邊教導的,居然比不過一個丫頭片子!她不好受,就想讓彆人也難受,想到什麼,問:“周家那邊如何?”
丫鬟立刻答:“周家還算聽話,天天把人捆著不讓出來。”
這人活著始終是個隱患,尤其今日早上蘇權還問及她。喬氏沉吟了下,道:“吩咐周家儘快讓人消失。”
丫鬟一驚,低下頭答:“是。”
很快,就有婆子從蘇府後院偏門出去,一路出城往小西鎮而去,找到了周成,低聲吩咐了幾句。
周成也不喜歡張達芸,這女人精力太好,但凡一有機會就開始大叫,險些讓周圍鄰居起了疑心。現在能讓人消失當然好,可是,這到底是一條人命。
周成不怕殺人,可要是一點好處不給讓他殺人,他是不乾的。他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
婆子遞過去一張銀票:“好好替夫人辦事,不會虧待了你的。”
有銀票就好辦了,周成眉開眼笑接過,親了一口:“保證做得漂亮,以後夫人還有這種好事,一定要找我。”
婆子對著他背影啐了一口。
他倒是會想!
要是大公子再來一回,夫人該瘋了。她也要瘋了。
周成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傍晚。他吃了一頓飯,等到天黑之後,用麻袋把人套了裝起,搬去了山上。
張達芸這些日子大吵大鬨,挨了不少苦頭,可她一直都沒放棄求救,這會兒被人扛著往外走,她心裡頓生不好的預感。一路搖搖晃晃,晃得她頭暈眼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張達芸察覺到自己被摔到地上,腰上被一塊石頭硌得生疼。周圍一片漆黑,偶爾有烏鴉的叫聲傳來。
張達芸驚懼不已,不停往後挪:“你想做什麼?”
一邊挪,她的手不停在地上摸索,摸到了一塊石頭後緊緊捏住。
天色昏暗,周成沒察覺到她撿石頭的動作,道:“這也不能怪我。冤有頭債有主,你死了之後,也彆來找我報仇。我隻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而已。”
說著他蹲下,伸出手去想要按她的脖子。
張達芸瞪大了眼,想躲又躲不過。那一瞬間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將手中的石頭對著周成的頭狠狠砸了過去。
周成本以為憑他的力氣掐死一個綁在床上許久的女子應該輕而易舉。沒想到手剛摸上她的脖子,額頭就是一痛。整個腦袋被砸得嗡嗡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什麼都看不見。
他下意識收回一隻手伸手去摸額頭,張達芸又砸了過來。
張達芸又狠又快砸了三下,周成如小山一般的身子倒在了地上。她還怕他醒過來,對著他的頭,狠狠又砸了好幾下。
然後,她丟開石頭,連滾帶爬地下山。這邊離小西鎮不遠,到了鎮上之後,張達芸對路就挺熟悉了,夜裡路上基本沒有人,她驚懼難言,一路跌跌撞撞摸回了下張村。
夜裡安靜的下張村中突然有狗吠聲起。下張村窮,有些人家甚至沒有燭火。睡下的人嘀咕一聲,聽著自家院裡沒動靜,就不管了。
張達芸雖許久未回來,村裡多少有些改變。住了十幾年的村子她閉著眼都摸得清方向,很快就摸到了張家。
齊氏聽到村裡的狗叫,又聽到自家院子裡有動靜。還以為是有賊,捏著根棒子站到了門後。
卻聽到外麵有人拍門:“娘……娘……”
聲音悲痛欲絕,齊氏聽出來是自己女兒的聲音,微微一愣後,打開了門。
然後就看到渾身狼狽臟臭的張達芸撲了進來。齊氏一把接住,卻聞到了女兒身上濃鬱的血腥味。頓時大驚:“哪兒來的這麼多血啊?”
張達芸這些日子又驚又怕,好幾次以為自己活不了了。撲進母親懷中後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把這些日子的遭遇說了一遍。
齊氏由一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麻木,聽到女兒差點被周成殺死時,心裡一揪一揪地疼。
到了此刻,她滿心後悔。當初不該起了貪欲,不該換了兩個孩子的身份。如此,不提蘇家的感謝,隻女兒見識不到蘇家的繁華,就不會不甘心非要留下,
也不至於弄成如樣狼狽。
在得知女兒把周成敲了好幾下後,頓時驚懼不已。她隻是個普通鄉下婦人,平時殺隻雞還行,殺人……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女兒居然殺了人!
齊氏愈發後悔,恨不得掐死當年的自己。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翌日早上,鎮長就帶著人到了張家。
張達芸本來還想睡一覺之後再離開,先躲起來再說。沒想到鎮長來得這麼快。
她一臉心如死灰,正想跟著鎮長離開時,齊氏撲了出來:“人是我殺的!不關我女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