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是燃燒的火焰,如同浸入在熱油裡,全身痛到麻木。
季樅掙紮地抬頭,看向台階上方的身影,嘴裡又哭又笑地哭喊著一個稱呼。
爸爸,爸爸……
一個身影衝了下來,似乎想要救他。
季樅驀地睜大眼,心裡生出一絲卑微而不敢置信的期待。
可是定睛一看,衝下來的人卻並不是他期待的那個男人,而是他一直以來的死對頭鐘宇琛。
季樅不可思議又茫然,為什麼會是他?
鐘宇琛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想要將火焰打滅,季樅在心裡苦澀地想,連鐘宇琛都選擇救人,而生下他的那個男人,卻站在高處冷眼旁觀。
他這一生,終究是執念成魔,害人害己。
季樅掙紮地對鐘宇琛說“彆救我了,你走吧……”火焰是打不滅,他心存死誌,特意在身上澆了汽油才來。
鐘宇琛沒有理他這句話,臉色焦躁又不安,拚命地打火。
季樅覺得可笑,閉上眼。
不過很快,他就沒有心思去顧忌其他了——更加劇烈的痛疼傳遍渾身,他神經抽痛,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徹底地墮入黑暗之中。
這一失去意識,就仿佛過去許久許久。
季樅眼皮沉重,怎麼都睜不開,直到窗外陽光照射進來,投射在他眼皮上,他才勉強地擁有意識,抬起手,用手掌擋住那過分明亮的陽光。
“樅樅醒了!”
耳邊,陌生急切的聲音裡滿是驚喜。
季樅模模糊糊地想,樅樅,這個稱呼好熟悉啊。
不過自從母親許筠過世之後,世上再也沒有人會這樣叫他了。
他是一個王八蛋,一個不孝子,拚命追趕冷血無情的父親,卻看不見身邊守護他長大的母親。
母親重病過世,他不在她床前,還在為了獲得和那個男人同一劇組的機會而卑躬屈膝地討好外人,讓母親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醫院裡過世。
等到他趕到醫院,母親已經沒有了呼吸。
這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如果他沒有執著於那個男人的青睞,和母親一起好好生活,照顧母親,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母親離世,他在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
他想要讓那個男人後悔,所以他抱著必死的決心,衝到了那個男人麵前**,發誓要讓那個男人餘生痛苦。
不過……
他好像失敗了。
因為人死了就沒有意識了,可是他現在還有意識,所以說他並沒有**成功。
或許是被救下來了吧。
季樅自嘲地想,救他的人,不作他想,隻能是鐘宇琛了。
他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朋友,剛出道時候寥寥幾個的粉絲,也很快離他而去……
除了鐘宇琛這個傻子,覺得霸占了他的爸爸,對不起他,每次兩人爭執都主動退讓,不會有人冒著生命危險衝出來救他。
真失敗啊。
季樅躺在床上,一個人胡思亂想著,一邊覺得對不起鐘宇琛,一邊又怨恨鐘宇琛為什麼要救下他,火焰那麼猛烈,他全身燒傷,就算救下來,容貌已毀,又有什麼用?
不過很快,他發現了不對勁。
好像除了腦門上仿佛有一點刺疼,全身上下其他的地方毫無痛苦,陷入在柔軟的被窩裡,放鬆而溫暖。
燒傷的後遺症呢?
這不對勁!
季樅在心裡說著,努力地睜開眼,想要看看周圍的環境。
這時候,那個在他剛有意識時說話的女聲再次響了起來“醫生,你快看看,樅樅沒事吧。”
“放心,樅樅……咳,我是說,病人沒事,隻是破了點皮,並沒有後遺症和腦震蕩,搽點藥,不要碰水,養幾天就好了。”
“那就好,謝謝醫生。”
一段對話結束,讓季樅心裡一個咯噔,
那道溫柔的女聲,他聽了十八年,絕對不會有錯,是媽媽許筠的聲音。
可是為什麼?許筠已經過世了,他親眼看著下葬的。
難道許筠並沒有死,前麵幾天發生的事情都是他在做夢?
季樅想不通,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睜開了眼。
病床前的女人注意到,回頭看過來,溫柔美麗的臉上帶著擔憂,不禁鬆了口氣,惱怒地瞪眼“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偷溜出門,嚇壞媽媽了知不知道?”
季樅“……”
他不會呼吸了,也說不出話。
都說世上沒有後悔藥,但是難道老天爺看他可憐,真的將後悔藥送來了?
麵前的女人分明就是媽媽許筠,隻不過並不是十幾年後那個蒼老而黯然的許筠,而是正年輕美好,眼裡滿是溫柔星光的許筠。
——他回到了小時候。
這個想法出現在季樅的腦海裡,他抬手,看到自己一雙短短小小的手,沒有一絲驚訝,反而十分的鎮定。
是的,他回到了小時候。
雖然不知道是哪一年,但是……
抬頭看許筠。
媽媽還活著,這就已經足夠了。
季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許筠,在心裡無比虔誠地感謝老天爺,給他機會,讓他彌補遺憾。
這一世,他不會再追逐那個沒有心的男人,為了獲得他的一句誇獎而苦苦掙紮。
他隻要媽媽還能活著,就足夠了。
……
許筠和醫生說了一會兒話,送走對方,回到病房,看見兒子還是呆呆地看著自己,忍不住擔心。
難道醫生剛才檢查出錯,這孩子磕傻了?
剛一浮現這個念頭,她清醒過來,忍不住笑自己有病,會胡思亂想到這些。
醫生都沒沒事了,怎麼可能會磕傻。
許筠坐回床沿,給季小樅掖了掖被子,關心地問“頭上還痛嗎?樅樅。”
季樅搖頭,不痛。
這點痛和**帶來的痛苦相比,簡直毫無感覺。
許筠卻登時一愣。
季小樅這兩年被季修慣得沒有底線,越來越嬌氣,動不動撒嬌,好好一個男孩子,比女孩子還要怕疼。
現在頭上破了那麼大個口子,他沒有撒嬌喊痛,也沒有追問季修去哪了,為什麼還沒來看樅樅,難道……
真的磕傻了?
許筠心想完了完了,季修出門前將好好的一個孩子交給他,不過一個多月,就鬨進了醫院,還把孩子瞌傻了,等一下季修下飛機趕來醫院發現,她要怎麼解釋?
這時候,季樅開口說話,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媽媽,我為什麼在這裡?”
許筠聽到這個話題又來氣,臉色一沉,瞪他“你不記得了?不是你非要偷溜出去找你爸爸嗎?剛走出家裡,就摔一跤磕到了腦袋,流了好多血,嚇得媽媽趕緊把你送來醫院,你爸爸在遠在幾千公裡之外的劇組裡,聽說這件事……”
床上的季樅垂下眼,眼神變冷。
他想起來這件事了,是他七歲的時候。
因為每次家長會隻有許筠出現,學校裡的人都以為他是單親家庭,同學看不起他,欺負嘲笑他,他不服氣,跑回來問許筠,從許筠口中得知季修在某劇組拍戲,砸碎了小豬存錢罐,想要逃家去找季修。
那時候的季樅才七歲,走出小區就不認識路了,還摔了一跤,不小心受了傷。
幸好許筠回家,看見小區外麵的他,及時將他送到醫院。
那是季樅人生記憶中第一次看見媽媽許筠哭泣,也是第一次看見她對電話那端的季修大吼,讓他滾回來看兒子。
不過直到他腦袋上的傷口都痊愈了,那個男人也沒有出現。
重活一次,故事倒是一樣,可惜這次,媽媽又要失望了。
季樅陷入自己的回憶裡,並沒有仔細去聽許筠後半截話。
不想再聽到那個男人有關的話題,他抬頭打斷許筠“媽媽,我想喝水。”
許筠一愣“……喝水?”
她回過神,恍然地點頭“好,喝水,你等媽媽一下,媽媽去倒水。”
一邊起身拿杯子,一邊暗自納悶。
奇了怪了,以前說到季修的話題,這小孩都一臉美滋滋地聽著,怎麼今天聽到季修為了他趕回家,沒有一點感動,還滿臉冷漠打斷她的話,不肯讓她講了?
說話條例很清晰,所以不是磕傻了。
那,難道是在生氣季修進組,不在家陪著他?
許筠無奈,這就沒有辦法了。
季修前幾年為了在家照顧她和孩子,一年隻客串一個劇組,都是很少的戲份角色,犧牲良多。
今年好不容易季樅上了學,懂點事,他才接了一個主角,離家兩個月,繼續打拚事業。
對於這件事,她做好了心裡準備,孩子卻沒有辦法理解大人需要賺錢的辛苦。
和他解釋也解釋不通,隻能讓他先氣著了。
反正等一下季修就到了,到時候,讓季修他自己去哄兒子,誰叫他要把兒子慣得那麼黏他。
許筠倒了水回來,沒再繼續季修的話題,給季小樅喝了一口,問他想吃什麼,她讓酒店送過來。
季樅搖頭,猶豫道“我不餓,媽媽你坐下歇歇吧。”
照顧好媽媽,從第一步開始。
哪怕隻是減少她一點點的辛苦,都是勝利。
許筠依言坐下了,看著他無奈地笑“樅樅今天這麼乖啊。”
以前可都是各種要求,調皮搗蛋,沒這麼乖過。
不過季小樅是她兒子,又長得這麼可愛,所以哪怕季小樅越來越調皮了,看在那張臉上,她也沒生過氣。
季樅低頭,有些心虛又有點後悔,看吧,他隻是稍微關心了一句,媽媽就感動了。
以前的他到底是有多瞎啊,才會看不到媽媽對他的好,完全無視媽媽的辛苦付出。
母子倆斷斷續續地說著話,腦回路不在一根線上,但是卻詭異地聊得很好。
過了半小時,許筠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掐著點起身,到樓下去接季修。
不過想著季小樅還在生氣,就沒在他麵前提起,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她穿上外套,口中道“媽媽下樓一趟,馬上回來,你等我一下。”
季樅老實答應。
許筠滿意地點點頭,走了。
她一走,護士站的幾位護士眼睛亮了起來,爭先恐後地生怕慢了一步。
“你們誰也彆和我搶,四號房本來就是我的負責範圍。”
“哎呀,你今天不是下班了嗎,我今天值班,四號房由我來照顧就好了。”
“我自願加班,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