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1 / 2)

掌上飛花 多梨 5947 字 8個月前

學長已經近一月沒來上課了。

方清芷獲悉後,問了平時與他相好的朋友,都得到一個同樣的回答。

——他家裡的生意出了大問題。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香港就這麼多的人,這麼一些地,鬼佬們倚杖著一身白皮和國籍,霸占著最肥的一塊兒肉。儘管這些年中國人漸漸地勢頭壯大,可惜統總這麼多的肉,哪裡夠分的。

學長全名梁其頌,家裡麵做餅店生意,算不上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不然早就同這裡許多富人家的孩子一樣,被送去英美念大學;但相較於窮到書包叮當響、還需要打工來賺取生活費的方清芷而言,對方不必憂心學費和生活費,又有錢來念法律,又有兩千平方英呎的房子住,自然還算富裕。

方清芷雖然知道他家住址,但也不好貿然上門拜訪。之前她在外打零工,無意間撞到梁其頌的母親,她當時禮貌地叫了聲伯母,隻得到了白眼。

後來,梁父更是單獨來約見她,坦誠說明,梁其頌將來是要去英國念書的。

儘管他們說得不算直白,方清芷也能理解是什麼意思。

她一個跟隨父母從大陸偷渡、如今住在舅媽家閣樓上的人,自然是沒有什麼“資格”來同梁其頌做朋友。

且不論他父母如何,平時在學校中,在日常生活裡,梁其頌對她幫助頗多……更何況,方清芷還存著私心。現在梁其頌家中出事,她一個窮學生,也幫不上什麼忙,隻寫了一封信,寫了自己近期的學習情況和學校中變化,最後密封,請梁其頌的朋友代為轉交給他。

對方滿口答應。

方清芷如今念的是商科,剛入學不足半年,前途仍舊渺茫。舅舅舅媽嫌棄她的學費價格高,早就言明,約法三章,隻會容她吃飯睡覺,至於學費和其他費用……全靠她自己打工賺錢。在他們眼中,當初接濟妹妹妹夫一家已屬發善心。

事實上呢?

方清芷父母雖然是偷渡過來,但她父親頭腦靈活,不多久就攀上陸家,為陸家做事。可惜後來陸家被人尋仇,方清芷父親死在一場亂鬥中。當時的陸老爺子重江湖道義,給了一大筆撫恤金,又憐她們孤兒寡母不容易,送了一間房子。

但自從父親過世後,母親便鬱鬱寡歡,不久後撒手人寰,臨終前將方清芷托付給兄長。那時方清芷剛讀書,房子和錢理所當然地被舅舅接手。

用他們的話說,那時房子還沒如今這般價高。這些錢來,他們養方清芷這麼大,又給她交了這麼多年的學費,早就相抵清了。

如今全依靠親戚情誼,才願意留她一個女孩住到大學畢業。等方清芷找到工作和住所,便會請她搬出去。這閣樓呢,還得裝飾裝飾,和下麵的臥室連通,將來給她表弟做婚房用。

現今香港前途未卜,生意儘管照做,但港幣的彙率跌漲卻令人觸目驚心。方清芷同樣迷茫,她和學校中其他同學不同,她一旦畢業便徹底沒了家,隻能自力生存,因而學習上更加用功,除卻打工和休息的空隙外,基本都在讀書學習。

她前段時間在餅店幫忙做工,中秋一過,餅店的生意漸漸平穩,她又去了一家西餐館。方清芷的英語好,長相俏麗,成功應聘,便在這裡做侍應生。

西餐廳和方清芷舅舅家一樣都在北角,四九年,上海人移居香港,大多數都住在這裡,因而,賣上海食物的南貨鋪頗多,大大小小,幾步便是一家。

方清芷工作結束後,已經八點半,她料想舅舅舅媽不會留飯,路過一家還做生意的小館子,買了些生煎包,一邊吃,一邊往回走。

不知為何,一路上,她總覺有人尾隨。方清芷停下腳步,狐疑轉身,隻看到後方停了輛黑色的車,瞧著價格不低。

其他再無人。

方清芷想,大約是自己疑神疑鬼,便仍邁步向前。舅舅舅媽的房子在春秧街上,是傳統賣菜賣肉的街市,道路總是濕漉漉的一大片,兩側多是些鋪子,雜貨,菜肉都有。電車已經停了,隻剩下孤零零的電車軌道穿過街道,長長蜿蜒像沒有儘頭,方清芷邁步上樓,笑著同鄰居打招呼,還未進門,便聽舅舅舅媽的吵架聲。舅媽哭得聲音極大:“——賭賭賭,天天都去賭,你贏過幾次?這個家都要被你賭沒了——”

嘩啦啦的東西拋來,差點砸到方清芷身上。她微微側身避開,看到家中一片狼籍,桌子倒了,架子也歪了,本就逼兀的空間愈發狹窄到下不了足。舅媽穿著棉綢的上衣,卷發早就鬆散了,手裡拎著一根晾衣杆,正抽打著地上醉醺醺的舅舅。

表弟俞家豪默不作聲,對她做了個手勢,示意方清芷跟他走。

方清芷往前邁步,身後舅媽抹了把臉:“清芷,家裡沒錢了,打算把你那個閣樓租出去。我和你舅舅商量了下,租給外人,到底不如租給自己人合適……這樣吧,下個月開始,你每月交四百元,我便允許你繼續住著。”

方清芷說:“舅媽,當初舅舅答應過我,這房子留我住到大學畢業。”

地上的舅舅睡得猶如死豬。

舅媽嚷開了:“他是他,我是我。你舅舅自從迷上打麻將,不知偷了我多少東西去換錢……”

後麵的話,方清芷懶得同她講,徑直邁步上了閣樓。

她長相隨母親,鵝蛋白臉,杏子眼,偏又唇薄,冷下臉時,頗有不可接近的欺霜壓雪感。

地上的舅舅爛泥般地哼哼:“住,肯定要住的……”

舅媽又哭又鬨,方清芷不聽,上了閣樓,摘下包,才看自己這個表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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