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腦袋有片刻模糊幻影,她張口,水順著進入咽喉,大口吞咽,卻還是不夠。醉酒的人都渴求水源,猶如飛蛾渴求光亮。
水源移開了,過了半晌,又傾身喂來,方清芷攀住,焦灼飲水。
方清芷恍然間回到念小學時,舅舅舅媽吵架,俞家豪在外念高昂的補習班,方清芷付不出錢,舅媽也不肯送她去,她隻有從校圖書館借來的書,躲在閣樓上,在窗子上。
閣樓下麵,舅舅舅媽在爭吵,撕打,碗碟破碎,桌椅碰撞,方清芷不會下去,她知道,自己下去隻會挨打。
被打了一次,她就不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樓下的動靜終於消停,方清芷也看完了書,口渴難忍,但閣樓的木板門卻被堵得嚴嚴實實。她慌了神,伸手拍打,叫著,舅舅舅舅。
隻有舅媽的聲音,罵她賠錢貨,罵她亂花錢,罵她早該死的討債鬼。
方清芷敲打,說自己渴了,想要水喝。
求求你,舅媽,給清芷一點點水喝吧。
舅媽不吭聲,轉身離開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走之前,她還狠狠踢了把椅子,罵狗東西。
方清芷拍到手掌被木頭紮出血,汩汩地流,也沒有人給她開閣樓門。她縮成一團,渴到嘴唇發乾,忍不住舔了舔手掌心的血,閣樓上沒有包紮地東西,她就自己吮吸著傷口,等待它止血。
呀,血是鹹的,但也多少有點點濕潤。
那個時候的方清芷就明白了,還是要自己,隻有自己會保護好自己,外界都不可信。
她隻有自己。
現如今的水,也是旁人喂給她的,水順著她的唇往下流,還在落,方清芷隻覺外人果真靠不住,就連喂水也要剝奪氧氣。偏偏那人又不肯給她水喝,她隻能依靠這一點一點,竊玉偷香地哺育,後來她不渴了,搖頭拒絕,對方不肯,仍喂,喂到要在深吻中窒息。
方清芷想要換掉濕衣服,穿在身上不適,隻念了一聲,對方便替她換了,是柔軟舒適的真絲,舒服到她喟歎一聲,倒頭側躺。溫熱再覆,方清芷沒拒絕,一回生二回熟,她聽陳修澤誇讚她聰明,她的確聰明,艱難接受後,如今已經學會自己配合,如何將愉悅主動喂到對方唇邊。瞧啊,她就是這樣,機警、靈敏。
醉酒是什麼感覺?像在河流中飄浮,像陷入軟水之中,不由自主地任由酒精將飄渺的、不受控的神經催發,她隻是一片逐水漂流、放縱自己的葉子,也放縱著葉下汩汩噴泉,不由自主順著卷入溫泉漩渦。
大抵要休息了,方清芷想,上次這樣後就可以休息了。但沒有,頂了頂她臉頰,在她唇上貼貼,最終不忍心下手似的,又轉移目的,陳修澤側身,拉住她軟綿綿的手,吻了一口:“芷寶。”
“握緊。”
什麼呢?
方清芷不知道,她甚至為那一個“寶”而不安,就像石頭被養玉者撿起般惶恐。
她自知是玉,但誰又真將她當玉呢?除了梁其頌——不,在梁其頌心中,她也並非美玉,她是自甘墮落的頑石。
罷了,罷了。
方清芷不願同人理論。
玉不需剖腹來自證。
她沒有睜開眼,陳修澤側躺著,親吻她的唇,她感到對方的呼吸、體溫,比方才要高,卻也高不過此刻掌中。她的手被陳修澤握著,對方親著她的臉頰,溫柔地叫她芷寶,芷寶。
她是芷寶嗎?
這個稱呼或許不該給她。
方清芷不知對方叫的是不是自己,隻知她很困很累很疲倦,倦到幾乎要睡了又醒,他仍握著她的手,握到她掌心都要流血,像多年之前,她在閣樓上絕望地拍著門,乞求樓下人打開門,放她出去,放清芷出去,她不是賠錢貨,她也不是討債鬼,她隻是想要喝水。
求求你,給清芷一點點水喝好不好。
她的手掌心和那時一樣痛。
終於不再拍門了。
現在的方清芷不需要再徒勞無助地拍門板。
陳修澤拿了真絲手帕細細給她擦著發紅的手,係好腰帶,去接了水,擰了濕毛巾,仔細給她擦手掌心,擦身體,擦臉頰。
怕驚醒醉酒後的人,陳修澤極小心。
終於擦乾淨,屋子外的人還在鬨,陳修澤囑托廚房裡的人,讓他們明天早晨買些紅棗蓮子銀耳,再買些新鮮蔬菜和牛肉,不必做飯,明天他親自下廚。
他們答應。
吩咐後,陳修澤才回房間,方清芷已經熟睡了。
適當的酒精有助於安眠,隻是陳修澤沒想到她真的滴酒也沾不到。
倒也不是壞事,今後好好照顧她,讓她不要碰酒就好了。
陳修澤如此想,終於有時間去清洗自己,他摸了摸自己的唇,總覺得尚有她的味道;就像他已經擦過她的手,卻總覺得自己留了氣息在上麵。片刻,他搖頭,笑了笑。
這樣,倒也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陳修澤一覺睡到清晨,方清芷還未醒。他不驚動對方,輕手輕腳起床,早早去廚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