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陳修澤的錢為他買生日禮物。
這很合適。
且不提如今她自己存下的錢買不下什麼東西,就算可以,方清芷也不想輕易動。那些微薄的小錢,陳修澤或許看不上眼,卻是她通往自由的鑰匙。
方清芷也不確定應當為陳修澤買些什麼,選來選去,最終選了一件襯衫,一根真絲領帶,她不知陳修澤的具體尺寸,隻模糊地向店員比劃。
“他大概有這麼高,我想要一件純棉質地的襯衣,扣子要貝母的,”方清芷說,“不,不要這個白,還有其他白色嗎?”
等方清芷敲定下具體樣式後,旁邊的阿賢悄悄俯耳,告訴她具體尺碼。
其實陳修澤很少買成衣,他已經習慣了接受私人定製,一次性訂多件衣服,他不愛新式樣,也不追求新潮,一件襯衫能穿三四年。
選好衣服,付清賬單,方清芷坐著,喝店員倒的茶,還有白瓷骨碟上的小塊兒點心,他們將襯衫展示給她看,又在旁側的長桌上折疊,打包進紙箱。另一個店員同她交談,殷切:“您和先生很恩愛呢。”
方清芷一怔:“為什麼這麼說?”
店員笑:“您很了解對方,一定很喜歡他吧?”
方清芷隻是微笑,不說話。
旁側的阿賢來了精神,默默記下。
先生生日這天,方小姐對先生喜好倒背如流,店員誇讚兩人恩愛。
很好,回去就這般同先生講。
打包完畢,方清芷拎了紙袋,側身問阿賢:“還需要訂蛋糕嗎?”
“這個不需要,”阿賢滿足地笑,“二小姐會準備。”
二小姐,指的是溫慧寧。
陳修澤搬出老宅後,她同陳啟光便成了老宅的新主人,一心一意維護著陳家,照顧陳永誠。
方清芷頷首。
玻璃門開,又見幾人簇擁著貴婦人走近,熟悉的麵容,略有憔悴,身上珠光寶氣,手中還牽著一個小女孩。
走近了,方清芷溫和打招呼:“蘇夫人。”
對方沒應,視若無睹,擦肩而過。
孟久歌的最後一房太太,蘇儷俏。
其實應該稱呼她為“孟夫人”,但孟久歌過世後,她便性格大變,堅決不許旁人稱呼她為孟太太或者孟夫人,要叫她本姓,蘇夫人,或者蘇女士。
沒有人為難她,寡母幼女,無什麼威脅,也極為可憐。
要不是陳修澤做主,孟久歌手下的那些人就會齊齊叛變,莫說養著她們母女了,不斬草除根已經是善心。
小報上隻講,孟久歌過世那晚,陳修澤早早得了消息,送孟久歌其他太太和孩子出境;孟久歌屍骨還未寒,陳修澤同孟久歌下麵五個兄弟徹夜長談,分割完孟久歌所有資產,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陳修澤分文不碰,全部割肉讓於他人。一些乾乾淨淨的東西,陳修澤仍主持大局,但出讓兩分股權給蘇儷俏母女。
有人談起這事,稱讚他大義,明知那些暗處的東西最賺錢,卻知分給曾經的兄弟;也有人說陳修澤傻,已經喂到嘴邊的肉,也不吃。
方清芷心中清楚為何。
72年,中國重返聯合國,中國代表已經同英國人說明,將會收回香港主權,並要求聯合國大會將香港和澳門從殖民地的清單上劃掉。
總要清算的。
74年,政府才承認中文為香港的法定語言;曾經,華人也無法在太平山頂居住;更勿論隱形的“華洋有彆”,潛移默化的種族歧視和隔離,高級住宅區的區域道路皆以英國的名人、地區來命名,華人聚集多的地方卻隻能是“廟街”“通菜街”“金魚街”,更不必說曾對華人參政、教育和就業方的限製。②
如今香港回歸不過是早晚問題,更不必說英國外交部曾提議將香港歸還,以修好二國關係。英國人大約也想要留下些好名聲、好印象,才漸漸取消了這些限製。
樁樁件件,總要一一清算。
方清芷想,也不是那些嘲諷的人看不透,隻是他們沒有陳修澤這般壯士斷腕的決心,他們總覺回歸尚早,利益卻是眼前的,能多賺一日是一日。等那一日來臨,再舉家遷居國外。
不過是美好願景,真到那時,有幾個能全身而退?
方清芷閉上眼睛,她的手掌心依稀尚有掌摑梁其頌的溫度,不過隻稍稍一些,她又強迫自己思緒轉移,去想等會兒該如何同陳修澤講話。
沒必要編謊言,坦誠一些。
在他麵前,她暫時無勇氣說謊。
瞞不過他的。
回到家中,孟媽果真心急如焚地拿來新衣讓她更換,一件黑色,一件絲絨紅。
方清芷選了絲絨紅這條,陳修澤過生日,她不好再穿黑白色的顏色,隻是她鮮少穿這樣濃烈的顏色,有些不適,卻也再無時間,匆匆趕去老宅。
司機換了一個人,原本的那個苦著臉說肚子痛,要請假回去休息。
方清芷沒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