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陳修澤同方清芷談了許久。
他曾經以為自己絕不會同方清芷談這些,先前他視梁其頌如洪水猛獸,方清芷多看他一眼,陳修澤就想要挖他的肉。究根問底,還是嫉妒,陳修澤嫉妒他曾經擁有方清芷的全部注意力,嫉妒梁其頌有著方清芷最珍貴的一顆少女懵懂心。
所以陳修澤厭惡他。
但昨夜裡,筋疲力儘的方清芷主動提起的時候,陳修澤想要殺梁其頌的心思忽然沒有那麼強烈了。
方清芷講得不多,她很仔細地講自己同梁其頌認識的過程,以及那晚的夜風中牽手奔跑,白色霧氣一碗魚丸的心動,講梁其頌父母對她的輕視,講後來陳修澤強勢介入時,她的失落和反抗——
“其實現在想想,他未必愛我多深,我也未必非他不可,”方清芷忽然說,“人總是對得不到的東西念念不忘。你常抄佛經,應該也記得,佛家中的八大苦——”
陳修澤記得,他閉著眼睛,撫摸方清芷汗涔涔的發:“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彆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是,”方清芷說,“那時被強行分開,是愛彆離,也是求不得。”
陳修澤捏著軟軟一對小雪鳥,專注聽她講。
“所以,”方清芷說,“那時候你的下手,大約也催化了這種情感。我們那時不知,錯誤地將念念不忘和不甘心當作此生唯有一次的執著——其實未必倒有山無棱天地合的感情,大約是青春年少的憤懣難平。”
她閉上眼睛,頭微微貼靠著陳修澤的肩膀,忽然輕鬆:“我不知他為什麼忽然寫了紙條給我,也不知他如今約我是否有急事……大約是道彆,也或許……”
“你替我去吧,”方清芷仰臉,看陳修澤,“我同他已經作彆無數次,既然已經想清楚,不如還是你去。”
車窗裡一股交融的氣息,陳修澤將車窗落下一些縫隙,讓涼風渡入,緩緩衝淡,專注看方清芷的臉,問:
“你想清楚了?”
“她想清楚了?”
餅店。
一日後的現在,暗沉沉,木窗被風吹得搖晃不停,窗簾輕飄飄地飛又落。
梁其頌穿著剪裁合體的襯衫西褲,終於能不卑不亢地同陳修澤對視,問他:“她怎麼說?”
“清芷說,祝你前途似錦,得償所願,”陳修澤說,“她一直都在真心祝願你。”
梁其頌問:“還有嗎?”
陳修澤說:“沒了。”
梁其頌沉默了。
原來她真的早就放下了。
“是好事,”梁其頌舒了一口氣,他笑,喃喃,“是好事情。”
陳修澤溫和望他:“有什麼需要我轉告的嗎?”
梁其頌說:“祝她學業有成,早日大展宏圖,能自由選擇想過的人生,不必再被男人所困。”
陳修澤心平氣和:“我沒有困過她。”
梁其頌說:“劊子手從不會承認自己決定了人的生命。”
陳修澤笑:“你年紀尚小,我不會同你辯駁。”
兩個人鮮少有這樣衣著光鮮對話的時候,靜默半晌,梁其頌也不同他告彆,隻在房間中找能抵得住風吹破窗的東西。陳修澤放下手杖,隨意從桌上拿了蒙塵的糕點包裝盒,折一下,包住窗子木頭的棱,緩慢地推進去,再輕輕拽一拽,確定兩扇木窗夾緊其中的紙。
梁其頌站在後麵。
“窗戶幫你修好了,”陳修澤說,“今後在那邊若是做不下去,回來也可以,我幫你介紹。”
梁其頌說:“謝謝。”
陳修澤拍拍手指上的灰塵,看著他,微微頷首,不講再見,轉身便走。
唯獨梁其頌一人遲緩地留在舊餅店中。
陳修澤走得快,讓司機回老宅。這個時間段了,弟弟妹妹大多已經睡下,陳修澤徑直進了陳永誠的房間,將驚驚慌慌藏寫真集的弟弟拽起來,手杖也不用,直接一頓打。
陳永誠叫:“大哥大哥!我替你試探大嫂你不高興嗎?啊啊啊彆打臉彆打臉,我知道大嫂肯定不會瞞你,我還讓人和你講了——”
陳修澤一言不發,把弟弟打得抱著他的腿哀嚎連連,才堪堪停手,恨鐵不成鋼:“永誠,我讓你將心思好好放在用功讀書上,你看看你做了些什麼?嗯?我和你大嫂之前的事情,也是我們夫妻間的事,和你這個大學生有什麼關係?”
陳永誠委屈:“大嫂也在讀大學。”
陳修澤冷笑:“你若有清芷一半聰慧,我也不必為你操這樣多的心。”
“胡說八道,”陳永誠說,“大哥,你有心去認阿賢做弟弟,怎麼現在對自己親弟弟拳打腳踢?我還是不是你親弟弟了?”
“好,”陳修澤讓他起來,同他講,“永誠,你知不知,當初若不是阿賢舍命救我,現在我也不會好端端地站在這裡教訓你?我欠他一條命,小五,救命之恩,我如今過得好些了,也幫一幫他,好讓他有能力、有名聲地去追求幸福——你認為這不應當?”
陳永誠啞口無言,又說:“我這次是幫你,我在考驗大嫂。”
陳修澤說:“你怎麼認定虛假的考驗就能得到真心的答案?”
陳永誠愣愣。
“我同她之間不需這些,”陳修澤沉痛地說,“永誠,這大約是我最後一次打你。”
陳永誠急了:“大哥!”
“你已經長大了,我也不能總將你當作孩子。你還小的時候,我沒能好好照顧你,教好你,是我的錯,”陳修澤拍了拍陳永誠的衣服,“小五,你好好想想,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今後你再犯了錯,大哥也不能再這樣打你。你大嫂說得對,我不能隨便打人。”
陳永誠說:“那以後……”
“你再犯錯,”陳修澤說,“我也隻能斷了你的零花錢,任你自生自滅。”
陳永誠差點給大哥跪下:“要不你還是繼續打我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