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還玉(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1282 字 3個月前

趙嫣明顯地察覺到,近來聞人藺在她麵前出現的次數銳減。

每日的武課換成了另一位新擢上任的太子少傅,兵法講得晦澀難懂不說,棋藝亦是雜亂無章。

聞人藺偶爾會出現一兩次,然後又會莫名消失六七日。少有的幾次見麵,他平靜悠閒得近乎疏離,講完課就走,目光不在趙嫣身上多做片刻停留。

按理說,聞人藺不再盯著自己,趙嫣應該開心。

可不知為何,她心裡卻莫名有些惴然,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仔細想來,似乎是那日在崇文殿聞人藺刻意提及“軟玉”之事,她擔驚受怕之下脾性上來,沒忍住回了一句嘴,聞人藺的眸色便明顯冷淡了下來。

趙嫣將自己那天所說之言翻來覆去回味了好幾遍,也沒發現是哪句犯了他禁忌。明明簪花宴後她懼怕交加下直接動了手,聞人藺也未曾放在心上呀!

那幾日聞人藺雖愛恫嚇她,卻是含著笑的,趙嫣緊張歸緊張,卻也能察覺出聞人藺並無明顯殺意。

現在麼,聞人藺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可捉摸,可就說不定了。

到底是該主動去探探口風,還是靜觀其變,趙嫣很是糾結了幾日。

直至四月底,一樁懸案震驚朝野,趙嫣的注意力暫時得以轉移。

承恩殿內,窗邊陽光明亮,花影搖曳。

趙嫣與柳姬坐於羅漢床上,共看一份攤開的京郊輿圖。

年底冬宴之後,蜀川亂黨帶著成車擄掠而來的金銀珠寶及無上封賞饜足退兵,留下千裡瘡痍焦土和無數聚集在京師外避難的流民。

“起先是年初那會兒,流民營地中陸續有男童與少女失蹤,漸漸的延伸至城郊貧苦百姓家的孩子。”

柳姬伸指從輿圖的京郊位置至西城門處一劃,繼而道,“當時朝廷剛避戰招安,正是需要穩定人心、粉飾太平之際,京兆府尹便將此事壓了下來,隨意處死了兩名人牙子後便草草結案。”

但風波並未就此停歇,幕後黑手竟猖獗到將爪牙伸往了官宦人家。

趙嫣頷首,將上午從裴颯那兒打探來的消息告知:“四月份,陸續有京城官員的幼子及豆蔻少女失蹤,其中還有何禦史的老來得子,以及兵部侍郎岑孟視作眼珠疼愛的幼妹。”

一時京師各家人人自危,奏折一封借著一封送入太極殿,皇帝被迫提前出關,坐鎮朝堂。

柳姬頷首,根據趙嫣的提示找到何禦史及岑侍郎的府邸,以朱筆在輿圖的相應位置上畫了個圈,再將諸個紅點一一連接起來。

“出事的位置,似乎都是圍繞著京郊這塊地展開。我會讓孤星查查,這塊地屬於誰家。”

趙嫣看著柳姬的動作,忽而問,“柳姬,你為何知曉這麼多?國事朝局不說,就連官員府邸也大致清楚。”

她笑了笑:“這些細節,孤都不知道呢。”

柳姬筆尖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托著下顎道:“不然你阿兄,為何費儘心機也要將我留在身邊呢?”

趙嫣看著柳姬張揚大氣的五官,也跟著抬手撐住下頜道:“我總覺得,柳姬不像尋常女子。”

聞言柳姬將眉梢高高吊起,一臉的不可置信:“殿下懷疑我?”

她這副模樣,反倒跋扈得可愛。

“我若是疑你,在你拆穿我真實身份的那一天,就該任憑母後將你處置了。”

趙嫣湊近些,看著她琥珀色的瞳仁,“何況,柳姬姊姊議事的時候真的很耀眼啊,眼界高遠,確與尋常女子不同。”

趙嫣誇得真誠無比,柳姬難得有幾分局促,抬手揉了揉鼻尖道:“我?我不過是裝模作樣的,殿下才是真與尋常少女不同。若尋常十五六歲的姑娘臨危受命,恐怕還未坐於東宮危椅之上,就早嚇哭了。”

她目光躲閃了一瞬,隨即又理直氣壯地瞪了回來:“殿下還說不疑我?自簪花宴之後,殿下便時常一副晃神的模樣,擺明了有心事。”

趙嫣怔然。

“看吧看吧!”

柳姬一副了然的神情,輕哼道,“殿下心有苦悶卻瞞著我,擺明了就是不信任我嘛。”

趙嫣一直以為自己將這樁秘密藏得極好,連流螢都在刻意回避此間話題,惟恐說錯什麼惹主子傷神。

於是趙嫣也裝作沒事人的樣子,應付東宮裡外事宜,卻未料被素日裡大大咧咧的柳姬一語道破。

心事就是如此,無人在意的時候,你反而覺得尚能忍受。一旦有人破開了一道口子,便會迫不及待想要宣泄出來。

趙嫣托腮垂眸,眨了下眼睛說:“我最近,的確遇到了一個費解的難題。”

柳姬抬掌朝上,勾了勾指尖,示意她說來聽聽。

“是前不久在崇文殿,周侍講提到的一個故事。”

趙嫣心虛地清了清嗓子,沉吟片刻,輕聲道,“說是河東有一望族,其族中幼子做了一件有違禮教的事,卻無意間被宿敵當場撞破。這少主慌亂之下錯上加錯,與那宿敵做了一件更加可怕的壞事,於是那宿敵便捏此為把柄,時不時拿出來要挾於少主……你說,此局該如何破解?”

柳姬疑惑,周及是名門君子,除了政論外,竟還會給太子講這種世家大族的勾心鬥角之事?

她眼睛一轉,笑道:“這還不簡單,想個法子除掉宿敵便可。”

趙嫣微微擰眉:“可若那宿敵,是個無法撼動的位高之人呢?”

“那便想法子打探他的弱處,揪其把柄互相製衡。”

“他處事果決狠厲,滴水不漏,似乎也並無把柄。”

柳姬愕然。

她愣了許久,問趙嫣:“這宿敵位高權重,難逢敵手,卻放下身段去威脅一個空有其表的少主,他圖什麼啊?”

這話把趙嫣給問住了。

“許是想控製少主,吞並族中家產?”她揣摩道。

柳姬抱臂回擊:“那他為何不直接借此機會殺了少主,取而代之?”

“……”

“你看,一般我們揪著把柄去威脅某人,是因為那人會對我們造成威脅,亦或是能用這個把柄換得更大的利益。可周侍講故事中的那個宿敵,顯然不需要這些齷齪手段也照樣能達成目的,甚至借機殺了少主更加省事。”

柳姬將手一攤,難以理解道,“所以他如此吊著少主,到底圖什麼?這不合實情。”

他到底圖什麼?

趙嫣仿佛被這句話問到了靈魂深處,於腦中“叮”地撞出清越的回聲。

的確,以聞人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滔天權勢,想要得到什麼,根本不需要東宮的助力。

那他為何不對自己下手?

逼急了自己,對他有何好處?

靈光一閃而過,還未來得及抓住,便如水月鏡花般消散不見。

五月梅雨天,整個京師都籠罩在朦朧清新的煙雨中,宛若一幅**的水墨畫卷。

連著下了半月的雨,今日終於放晴。春季的落英已化作香泥消失殆儘,滋潤著牆頭的滿樹綠蔭。

夏天終是來了。

再過八十天便是趙衍過世周年的忌辰,趙嫣今日課畢特地去太極殿請了安,委婉提出要和去年一般去明德館主持祭孔大典,撫慰大玄的下一批棟梁之材。

數條性命的隕落皆與明德館息息相關,仇醉至今未露蹤跡,她無論如何都要親自走一趟。

皇帝沉默了許久,方輕描淡寫道:“京中局勢不穩,太子就不必勞師動眾了。安心呆在東宮研讀聖賢,磨磨性子。”

竟是直接拒絕了。

趙嫣雖心有不甘,卻也深知不能急功近利,道了聲“兒臣遵旨”,便攏袖躬身退出了大殿。

入夏後,陽光已有幾分刺目。

流螢前來請示道:“日頭正盛,殿下是想乘坐轎輦回東宮,還是馬車?”

趙嫣看了眼湛藍的天,輕輕搖首道:“孤想散會兒步。”

下了太久的雨,趙嫣隻覺骨頭縫裡都能擠出水來,正好曬曬太陽散散濕氣。

流螢從內侍手中接了把紙傘撐開,稍稍為主子遮了遮。

二人一前一後,沿著長長的宮道緩步而行。

趙嫣正想著如何才能順理成章出宮一趟,便見一側的宮牆上傳來了細微的“喵嗚”聲。

趙嫣駐足抬首,手搭涼棚遮於眉前,便見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撅臀打了個哈欠,然後尾巴水草般悠然一擺,轉身跳下了宮牆,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