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藺這個混蛋,竟騙她!
趙嫣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先問了一句柳白微:“你沒事吧?可有何處受傷?”
聞人藺本專注地凝視趙嫣眼尾的那抹濕意,聞言,輕冷笑了聲。
柳白微麵對趙嫣焦急關切的臉,低著頭,自覺放輕了聲音:“無甚大礙,就是傷了兩根手指。”
趙嫣視線往下,果見柳白微右手指骨上有幾處青紫破皮,看上去還挺嚴重。
被用刑了嗎?
趙嫣忍不住又以餘光瞥了眼身側,聞人藺坐在紫檀木宮椅中,臂搭扶手,冷眼屈指輕叩。
柳白微擅書畫丹青,若這右手因此落下什麼病根,趙嫣難辭其咎。
她雖滿肚子情緒,卻也隻得先處理完眼前的情況,問道:“怎麼傷的。”
“被人陰了一把。”柳白微磨牙恨恨。
那日在玉泉宮,他得知聞人藺對小殿下做的那些破事,著實難以接受,悶悶擲了一晚上的棋子。
萬幸自己眼下還頂著“柳姬”這個寵妾身份,以後在殿下寢殿外間打個地鋪日夜值守,縱螳臂當車,未必不能從肅王虎口下護殿下周全。
想到這,柳白微心中方好受些,正要出門去找趙嫣,就被人從身後一個手刀劈暈。
醒來時,他已經到了一間陌生的地牢中。
有個自稱“張滄”的糙臉漢子丟給他一身男子的儒服,告訴他“柳姬”已墜崖身亡,讓他以柳姬兄長的身份前去收屍。
柳白微這才知道,自己昏迷的這幾個時辰內竟被抹殺了“柳姬”的身份,強行恢複了男兒身!從此彆說是日夜貼身保護殿下,就是想入宮見她一麵都難於登天……
陰險,真陰險呐!
柳白微一氣之下掄拳捶向石門,門沒事,他手險些廢了,氣紅的臉唰地疼成煞白。
聽到柳白微的手是這般傷的,趙嫣總算徹底放下心來,向前道:“你先回去上藥,萬不可衝動冒進。”
柳白微驟然抬頭,似乎不可置信。
他看了眼椅中搭臂而坐的始作俑者,隨即明白什麼似的,沉下臉色道:“請殿下和我一起走。”
趙嫣詫異,不用回頭也知聞人藺是何神情。
“彆怕,柳某雖一介書生,卻也懂主辱臣死的理。”
柳白微向前一步,凜然道,“無非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再不走,真得流血五步了。
“柳白微!”
趙嫣凝重神色,“明德館的燈,你得給孤亮著。”
她聲音輕而焦急,柳白微神情複雜,握拳半晌,終是低聲道:“殿下保護好自己,我會再想法子的。”
柳白微被帶了下去,趙嫣知曉,他這條小命暫時保住了。
蔡田沉默著關上了書閣大門,偌大的廳堂內,隻聽得見燭芯燃燒發出的嗶剝細響。
趙嫣慢慢轉過身,紫檀木的宮椅中已不見聞人藺的身形,那道高大冷峻的長影轉過長長的山水屏風,消失在內間珠簾後。
聞人藺這樣身份的人,真動起怒來也不會是狂風暴雨般可怖,反而是溫柔的,掛著優雅的笑意,彈指間灰飛煙滅。
他越是平靜,趙嫣心中的情緒越是無限放大,空蕩蕩撞出回響。
想了想,她抿唇跟了上去。
今日之事,必須要說清才行。
撩開珠簾,裡頭是休憩用的寬敞茶室,放著各色珍稀古玩的博古架延伸至裡邊,靠牆的位置擺放著長榻桌椅,聞人藺便坐在椅中,去取小爐上溫著的冰玉酒壺。
自始至終,未曾抬頭看她一眼。
內間沒有多餘的椅子,趙嫣便自個兒坐在了長榻上,清了清嗓子道:“盛夏炎熱,肅王怎還喝熱酒?”
聞人藺沒搭話,耳畔隻聽聞潺潺的細微斟酒聲。
“也給我一杯酒吧。”
趙嫣眼尾殘留著濕紅,壓了壓唇線道,“嚇出了一身汗,冷得很。”
說著,尾音竟真有些發抖。
趙嫣雖知曉聞人藺一向老謀深算,被他嚇到也非一次兩次了,但這次怔忪之餘,隱隱添了幾分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委屈。
很奇怪,她自小要強,並非嬌氣之人。可近來在聞人藺麵前委屈的次數卻越來越多,似乎他總有能耐擊潰自己所有的偽裝,露出脆弱的內裡。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聞人藺總算稍稍抬眼,不知是否燈火的原因,趙嫣總覺得他的眼睛與平常不同,好像多了幾分……熟悉的妖冶。
他單手執著冰玉酒盞,並未依言給她,視線順著趙嫣微紅的眼尾往下,落在她袖中交握的指尖上。
“本王好奇,殿下袖中那柄短刀要何時才會出鞘。”他道。
趙嫣聽出了他的淡淡嘲意,不由一怔,下意識道:“太傅身手卓然,我敗過一次,斷不會再以卵擊石。”
聞人藺了然,緩聲道:“不是行刺本王,那便是想架在殿下自己頸上,逼本王放人?”
趙嫣那雙漂亮眼睛中一閃而過的訝異,並未逃過聞人藺的眼睛。
他這樣的人,早已練就了看人心事的本事,明知如此,可胸中仍是漫上一股陌生的沉鬱,血氣翻湧。
連他都不舍得下重手的驕矜少女,竟然想以性命做賭,換另一個人生路?
姓柳的也配?
“殿下千金之軀,肯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聞人藺給氣笑了,將半滴未飲的酒盞輕輕置於桌上,“平日殿下見著本王,跟兔子見著蒼狼似的,連誠心笑一笑都不願,與旁人倒肯交心。”
他說著,語氣越發輕柔:“天下皆至純至善,唯本王大奸大惡,與本王這樣的人苟合,是殿下一生都難以直視的汙點。殿下是否後悔,若簪花宴那日遇見的不是本王這等‘無恥之輩’,而是周挽瀾那般含霜履雪的正人君子,或是姓柳的那等雌雄皆可的獨特少年,興許會快樂……”
聞人藺低沉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凝目,望著那顆毫無征兆滾落的晶瑩淚珠,打濕了趙嫣緊攥的袖邊。
趙嫣也不想哭。
她記事以來,隻在得知趙衍死亡真相的那晚抵在聞人藺懷中哭過那麼一次。方才得知柳姬“死訊”,她急紅了眼也未落淚,被聞人藺說上兩句反而受不了了。
她覺得很丟臉,視線模糊,看不清聞人藺此刻的神情。
他很久沒有說話。
“若肅王肯與我商量此事,不以柳白微的死來騙人,我又何至於蒙在鼓中,出此下策!”
趙嫣下頜輕抖,卻仍固執地睜著水光瀲灩眼眸,挺直單薄的背脊道,“明明是肅王先恫嚇人,不安撫解釋也就罷了,還要這般盛氣淩人……”
許久,模糊的視野中隱隱見聞人藺起身。
繼而麵前陰影籠罩,聞人藺抬指輕輕撫去她眼睫上的濕意。
趙嫣略一側首,很有骨氣地躲開了他的觸碰。
“肅王為何不肯與我商議?是害怕我知曉你的計劃後,會舍不得柳白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