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鹿血(補) 鹿……鹿……(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0256 字 3個月前

柳白微其實有些怕聞人藺。

那個人他看不懂,危險而莫測,而聰明人對看不透的東西總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慌。

他被趙嫣催促著,回頭看了眼,當即鬱卒道:“我如今都成這樣了,他能拿我怎麼樣?”

趙嫣歎了聲:“不是因為你。”

她明明想清楚了,麵見聞人藺時應該時刻保持清醒的平常心,把控兩人間微妙的平衡。可臨到頭,她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卻是逃避。

柳白微環抱雙臂,覷視趙嫣的神情,擰眉道:“那就是他欺負你了?”

趙嫣怔了怔,無奈道:“真不是。我是任人欺負的人嗎?”

“也對,殿下的牙口尖利得很。”

柳白微稍稍放下心,又小聲叮囑道,“萬一他要欺負你,你定要與我說。我如今好歹算你八竿子打不著的堂兄了,有理由為你出頭的!”

趙嫣破功一笑,這麼一岔神,那點懊惱糾葛也隨之浮散不少。

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空傷春悲秋,遂收斂神容,重新整理好心緒。

行至長慶門下,見四五個文官拿著一份絹紙聚在一塊兒,時而指點時而談笑,甚為陶然。

“他們在作甚?”趙嫣好奇問了句。

柳白微看了眼,嗤道:“多半是在傳閱許茂筠的那幾首詩。那詩雖工整漂亮,卻力量不足,頗有些脂粉氣,哪裡值得這般稱讚。”

趙嫣知他不服,笑道:“你比他有才,為何不親自上場?”

本朝經筵重在選賢,按照舊例每講完一課後,皇子王孫與旁聽者會聚集在一處,圍繞今日講官所論述的內容習字或賦,交予皇帝與講官圈出其中優秀之作,共同評賞。

這是一個能被天子看中的極佳時機,故而許茂筠才會那般削尖了腦袋表現自己,以盼能被天子重用,一步登天。

可惜柳白微沒動筆,周及又不屑於沽名釣譽,否則今日的第一是誰,還真難說準。

“去年在明德館,我們曾與太子殿下約定,先借春日恩科入朝,再登仲秋經筵雄辯,力求受天子重視,為將來的新政做準備……誰承想恩科進士十之**憑家世錄用,而非才學。殿下也看到了,如今經筵上站著的都是些什麼人?”

說到此,柳白微嗤之以鼻,“食祿者相互吹噓,雞犬升天,我隻覺可笑,哪還有心情作文。”

柳白微這個人有些少年傲氣,然說得未必不是事實。

趙嫣道:“所以書上常說,有賢臣不如有明君。”

“誰說不是?日至黃昏,便有陰晦;人至中年,難守清明。若是太子殿下還在……”

顧忌宮門將近,柳白微適時止住了話茬,抱臂思忖許久,方決定道,“不行,即便隻餘我一人,也需奮戰到底。後日經筵,我得想想寫點什麼,壓一壓許茂筠的風頭。”

趙嫣連連頷首,鼓勵道:“那柳愛卿加油,靠你了!”

兩人如同道好友般拉閒散悶,各自會心一笑。

長慶門下,趙嫣悄然回首,晚風穿過門洞,灌滿她的衣袖,黃昏下滿地金紅,並不見聞人藺的身影。

一時不知是空落還是鬆氣。

“殿下?”柳白微喚了聲。

趙嫣回神,與柳白微穿過長慶門,各自上車離去。

經筵兩日一開,八月十四乃第二講。

今日皇帝不在,旁聽眾臣姿態皆稍稍放鬆。

其中有兩課為魏琰主講,一為書,二為樂,翰墨飄香,琴音流淌,賞心悅目極儘風雅,眾人皆陶陶然不知身處何方。

趙嫣端坐在一群搖頭晃腦的王孫貴胄間,聽身後一名襴衫文官手搭在膝頭,隨著琴音輕輕叩著節拍,與鄰座傾身交耳道:“我單知寧陽侯書法一絕,一幅字價值千金,卻不知他鼓琴亦如此好聽。”

“寧陽侯精通音律,最擅長的卻並非鼓琴,而是吹簫。”

鄰座之人便笑道,“你若聽過他夫人鼓琴,就知何為流水鳳鳴,仙山天籟。”

這點趙嫣甚為讚同。

她兒時有幸聽過舅母與舅舅簫琴合奏,印象極深。可惜經筵之上並無女子地位,舅母又心悸多病,鮮少出門露麵,想聽她一曲怕是難於登天。

書樂課過後,便是周及主講的《周禮》。

連左相李恪行也拄杖來旁聽,頓時殿中殿外的一應朝臣皆起身讓路,躬身給這位德高望重的肱骨老臣讓座。

作為“東宮太子”的趙嫣也起身行學生禮,親自請李恪行入座。

兩位侍講交接,周及與魏琰互行文士禮,一名執講義立於書桌後,一名則抱琴退至席位中,舉手投足高雅至極。

周及今日講的是《周禮》中“地宜”之論,有意思的是,這原是趙嫣在崇文殿聽學時駁過他的論題。

那時周及並未反駁她的見論,隻平靜地說了句:“殿下方才所言,很像臣的一個故人。”

今日方知,周及不是辯不過她,而是不屑於逞口舌之利。

今天的講課,他以“地宜”為切入,旁求博考,講述了青苗應時而種、水利應時灌溉及鼓勵農耕營造的重要性,田沃則糧豐,糧豐則國盛……最後收束為“開源”二字。

趙嫣早聽人說過,周及是名門之後,按照本朝慣例,各肱骨重臣皆有一定名額舉薦親友抑或門生入朝為官。以周及的家世,即便什麼也不做亦能官運亨通,可他偏偏鐵了心去擠科考的獨木橋,憑實力奪得狀元魁首。

趙嫣一直覺得周及是個古板得有些無趣的人,還因輕微臉盲而疏離淡漠,可一旦提起筆墨,麵對群臣,他這個人仿佛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好似他穿梭於浩瀚文海之中,以一種謙和而擲地有聲的方式,酣暢淋漓地戰著。

陽光漸漸西斜,眾臣聽得認真,時不時交耳低語,頷首附和。

誰也沒發現殿門外多了條挺拔高大的身影。

侍茶的小太監們見到聞人藺,嚇得險些打碎手裡的杯盞,剛要伏身請罪,就聽一旁的副將低喝道:

“彆出聲,趕緊下去。”

小太監們見肅王目光落在崇文殿中,的確沒有責罰他們的閒心,這才一骨碌滾遠了。

聞人藺望著坐於次主位上的趙嫣,“小少年”襴衫玉冠,規規矩矩地坐著,側顏鍍著一層夕陽的暖光,正認真地聆聽周及講學,時而蹙眉,時而展顏。

“王爺可要進去旁聽?”張滄悄悄請示。

聞人藺神情平淡,負手道:“不必。”

離了他,小殿下照樣有自己的生活,這原是他所期望的。

可……

聞人藺靜靜地注視著,品味著胸腔中那絲淺淡的窒悶,半晌,自嘲般輕笑一聲。

怎麼放不下的,反倒是他自己?

……

周及的課畢,大家果然又聚在一起題字作文,這次柳白微沒有藏拙,一篇賦文引得滿堂喝彩。

許茂筠被比了下去,在角落尷尬地站了會兒,不太高興地離席退出,趁無人注意掀開垂簾,朝東廂房行去。

廂房內,坐著安靜捧卷的四公主趙媗。

明日正巧是中秋,皇帝特於宮中設晚宴招待群臣。趙嫣從崇文殿出來,便與柳白微結伴去了布置宮宴紫雲閣。

柳白微一副邀功的得意神情:“殿下瞧見許茂筠方才的神情沒?不過文章略遜一籌,就將臉拉得比驢還長,真正有才之人怎會這般小肚雞腸?可見造勢出來的。”

趙嫣笑吟吟道了聲“恭喜”。

“兄長他們若知曉今日你筆下生花,言他們未言之事,定然十分開懷。”

柳白微眉宇間神氣更甚,又道:“他們這些貴族公子裡,唯有周挽瀾我還服氣幾分。可惜周及講得雖出彩,到底還是士人那一套。”

正說著,忽聞前方一陣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