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水流緩緩湧動,熒光生物照出一簇簇幽微光影。
聞歌急速向前遊去,可他隻來得及看得到一段透明如紗的尾鰭末端,消失在海岩石的轉角。
當聞歌再想追去,一條坎因毫無感情攔住了他:“她已經被放逐了,這是無可更改的決定。回去吧。”
對幼小的人魚而言,坎因是那樣高大,像一座海底火山,徹底擋住了聞歌的視線。
他想繞開她。可坎因隻用一隻手就把幼崽拎了起來,並且讓他無法掙脫。
“放開我!”
聞歌生氣又著急,尾巴拍向坎因,毫無章法地攻擊。他沒能在坎因堅硬的皮膚上留下絲毫痕跡,反而是自己的銀色尾巴在拍打中掉落了幾片鱗片。
坎因有些束手無策。他們是人魚群族沉默的守衛,很少具有人魚那樣細膩的情感。
耳邊響起一聲輕輕歎息。遠去的人魚回來了,坎因如釋重負,鬆開對人魚的鉗製。
“祖母。”宛如冰雪揉成的銀發幼崽,撲進雌性人魚的懷抱。他的眼淚流進水中,化成一顆接一顆的小小珍珠。
“小歌,我們應當告彆了。”祖母聲音幽緲如月光。她的麵容與其他人魚一般,定格在最美麗年輕的狀態,隻是眼神閃爍著更為深邃、智慧的光芒。
聞歌從小生活在祖母身邊,與她的感情最為深厚。“請不要離開我們。”
——請不要離開他。
他那時候還小。他還不知道,此後的漫長歲月,無論願意與否,他將經曆更多同族的離開。每個人魚都有屬於自己的宿命,坎因也是。
沒有誰會為他留下。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祖母撫摸他的腦袋:“無論是誰,到了祖母現在的位置,都會自然而然選擇離開。”
“再也不回來了嗎?”聞歌肉眼可見的傷心,可他不願祖母為難,竭力忍住濕漉漉的哭腔。
“會回來的。”祖母輕輕抱住幼崽,安慰道:“但不會是祖母現在的樣子。”
“成為新的人魚?”
祖母笑了笑,溫柔抱著他,遊到雌性坎因身前。“祖母更想成為坎因保護你。”
她把聞歌交給坎因,最後戀戀不舍摸摸幼崽的臉:“真想看到你長大後的樣子。”
“我們小歌,一定是好好帶領群族,最讓祖母驕傲的了不起的人魚。”
祖母走了。
聞歌用力閉緊嘴巴不許自己哭泣。如果他哭了,祖母聽到一定會難過。
目光終於再也追隨不到熟悉的身影,聞歌突然發現,他不會哭了,就好像被什麼扼住了全部宣泄口。
坎因試圖安慰無聲無息的人魚。她唱安撫曲,模糊的遙遠的調子。
“……”
聞歌喉嚨發出不明嗚咽,掙紮著從碎憶裡醒來。
“醒了?”他第一眼看到金色的腦袋。
是誰?熟悉的聲音問:“難受嗎?”
坎
因身上帶著深海最強烈的毒素,不過並不會對人魚造成特彆大的傷害。
但聞歌還是感到一陣一陣麻痹下的疼痛。
他頭腦暈乎乎。忍不住懷疑起來,他是不是太久沒受傷,變得脆弱了?
醫護團隊第一時間上前測量診斷。
聞歌剛剛轉醒的空茫眼神,看到路烈後清醒了幾分。“……路烈。()”
那個坎因還活著嗎??()_[(()”
路烈似乎沒有聽到,伸向聞歌眼睛:“你還很虛弱,再睡一會。”
“不。”聞歌躲開他的手,眼神中含著濕潤水光:“他還活著嗎?”
路烈沒能蓋住人魚眼睛,而是抓到他的幾縷發絲。
那樣柔軟連綿,卻一點也不聽話。
他的手背青筋浮現,聲音因不悅低緩:“你說呢?”
聞歌失去意識前,隻對路烈說了一句話:“彆殺人。”
寢殿內氣氛沒由來令人緊迫。
醫護人員個個如芒在背。
好在殿下沒什麼大礙,靜養一段時間就會康複。這群人告退後,偌大的寢殿就剩下他們兩個。
知道坎因還活著,聞歌就沒有那麼緊繃。他隱隱覺得路烈不高興,捏著被角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你就那麼想死嗎?”
沒想到第一句會是這個。
“也不是。”聞歌慢吞吞解釋:“這種程度我是不會死的。”
少年眉頭擰起:“那你湊上去做什麼?”
以路烈的能力,怎麼會被這種程度的攻擊傷到。
但聞歌偏偏擋這麼一下。
不僅如此,他倒向他,和他說話,以及釋放出的一些精神力,都像臨時設計過的行為。
聞歌幾乎成功了,可路烈始終是敏銳的,在他昏睡的時間裡稍微一想,就發現破綻重重。
他禁不住冷笑:“因為那個凶手?”
聞歌沒有正麵回答:“他很重要,對我來說。”
“小冰花。”隱約沾著薔薇香氣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人魚下巴抬高,迫使他看向手的主人。
少年緋紅瞳孔盛怒翻湧,以及更多聞歌看不清楚的情緒。“你以為直接和我說,我會不同意嗎?”
“所以你擋了這一下。”
是的。
他的生命孤獨靜默了那麼久,忽然遇到了活生生的坎因。這樣的相遇是如此珍貴,他害怕路烈動殺意,害怕路烈失控,害怕哪怕再微小的失去的可能。
但路烈這樣挑破,聞歌心裡忽然難受了一下。
“你不相信我。”下巴上的力度一鬆,那隻手轉而落到了人魚脖頸。
聞歌不愛說謊話,移開視線。
而他們都知道移開視線意味著什麼。
路烈虛虛握住這段纖細,心中氣且恨,喉嚨口咽下腥甜氣息。
可是他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小冰花這兩天瘦了一些。
顯得更加明顯的白皙下巴尖,沾著
() 他用力過猛留下的指痕。
路烈氣得腦袋越發疼,在失去控製前,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