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錢這個問題不是很好開口, 他想了好幾天,才委婉的對愛麗絲提出, 他願意支付她前往馬德拉島療養的費用, 包括奧斯汀太太以及隨行仆人的費用。
愛麗絲先是吃驚的瞪大眼睛看著他, 看得他有點心慌,接著她就笑了。
他忙說:“我是擔心……奧斯汀太太錢帶的不夠。”
她溫柔的說:“謝謝你的好意,母親帶了彙票, 錢用完了會去銀行取。”
奧利弗窘了一小會兒, 假裝坦然,“我怕你因為錢的問題等不到完全痊愈就匆匆離開。”
“錢跟人的性命不能比, 如果有希望能治愈, 我肯定不惜花光所有的錢來治療。錢花光了可以再賺, 命隻有一條, 死了就沒了。”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總之, 不要為了錢的事情擔憂,在我心裡,什麼都沒有你重要。”他伸手輕輕拂弄她鬢發。
“我知道啦。”
早先她知道自己是得了肺結核, 也嚇壞了,怕自己真要年紀輕輕死掉, 畢竟那些出現在各種裡的肺結核病患者基本都沒有什麼好下場。19、20世紀的作家特彆喜歡在作品裡描寫肺結核病患者,一來因為肺結核病常見高發,二來, 當然是肺結核發病時候咳血的淒美場麵了, 後世笑稱這是“文藝青年病”。事實上, 肺結核帶菌者極為常見,一旦居住條件或飲食條件不好,就很容易發病。
她也明白她為什麼會發病,就是因為父親去世導致的心情低落,以至於厭食、晚上睡不好,這樣白天就不會想出門,總想睡覺,一直待在房間裡;加上之前得了流感,免疫能力下降,於是結核杆菌趁機發作。
要是在後世,肺結核壓根不算什麼大病,發現的早基本都能治愈,藥物也不貴;而現在的問題就是,還沒有人發現肺結核是因為結核分歧杆菌感染導致的,沒有特效藥,有錢人還能去空氣清新的地方療養,窮人得了肺結核基本就是等死了。
醫生說她發現的早,現在隻是第一段,症狀不太嚴重,之所以會一下子瘦的那麼厲害,主要不是因為肺結核,而是因為厭食,要她先好好吃飯。
得病不算可怕,隨之而來的才算讓愛麗絲認識到人性——友情以及愛情。
貝克福德父女在參加了喬治牧師的葬禮之後,返回了豐山莊園。得知愛麗絲生病,蘇珊第一時間寄來了1萬鎊,說是她的全部私房錢,要她用這筆錢去國外療養,也是第一時間推薦了馬德拉島。馬德拉島之前是葡萄牙領地,拿破侖上台後,英國海軍趁亂實際占領了馬德拉島,馬德拉島上現在有英國陸軍駐軍和軍港,是地中海船隻前往英國、北歐沿海各國的中繼站,弗朗西斯的軍艦要護送前往馬德拉島的補給船,愛麗絲就是在等哥哥派人來接她。
露辛達也來參加了喬治牧師的葬禮,還在奧斯汀家住了幾天,愛麗絲本著要對人負責的態度,也給她寫了信,要她趕緊去找醫生檢查。露辛達回信說自己沒事,給她寄了1000鎊,也叫她趕緊去療養。
至於衛斯理和威廉,分彆來探望過她,隻是她同樣沒有見他們。他倆都知道奧斯汀家有足夠的錢送她出國療養,威廉幫她找了好幾名醫生來複診,醫生們的年齡不同,但都說她還好,隻是第一段,及時療養,痊愈的可能性很大;衛斯理說要陪她們去馬德拉島,但奧斯汀太太覺著他既不是女婿又不是親戚,不好麻煩他,堅決推辭了。
至於伊沃——要說她有多愛伊沃,倒也沒有,伊沃對她恐怕也是一樣的,一聽到她病重,就嚇得跑掉了。她給牛津大學宿舍寄了兩封信,又給溫切斯特的戈登大宅和格羅斯特郡的法拉第莊園各寄了一封信,但都沒有得到回信。她想過這幾封信會不會被戈登先生或是戈登太太藏了起來,不讓伊沃看到,但她病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收不到她的信,他怎麼也得寫信過來問問吧?
還在倫敦的時候,她還抱著希望,伊沃放假了,總該能來看她了吧?但是,奧利弗和拜倫都來了,他仍然沒有來,這可讓她失望極了。
生病的人因為有太多時間沒法打發,總會東想西想。
——伊沃或許並不是不想來看她,沒準他回牛津之後就發病了,所以他沒法來?但是,寫封信又用不著很多力氣,也花不了很多時間。所以,這件事情的唯一解釋隻能是,他被父母關起來了,不許他過來看她。
一個失去人身自由的人才會沒辦法過來看她,就連寄信都不能。
這麼一想,她倒勉強算是能接受了。
做父母的想要轄製不聽話的孩子,最常用的就是經濟封鎖;經濟封鎖也不管用的時候,大概會是威脅斷絕父子關係;再下一步,就該是禁錮人身了。
噢,可憐的伊沃!
他一直都是父母的乖寶寶,備受寵愛,從來沒有麵臨過重大選擇,很難說他會不會反抗父母,說不定很容易就會被說服了:不給錢加斷絕父子關係就足以讓99%的年輕男人望而卻步,剩下那1%為了愛情頭腦發熱的年輕人有一半的幾率會被現實教做人,另一半幾率會被發誓這次要狠下心來的父母關起來。
所以不管伊沃遇到的是什麼情況,他倆之間的感情再也沒法維持原樣了。
她有點難過。但從戈登夫婦的角度來看,他們也並沒有做錯什麼,畢竟負責任的父母就應該保護孩子不受傷害,不要跟快要死的女孩繼續來往。一對戀人之間的感情會受到無數外界因素的影響,如果對方的父母不喜歡你,那麼,最好還是不要勉強了。
就讓這段少年愛情隨風而逝好了。
*
疾病是會改變一個人的。
不管是愛情,或是其他。
仔細回憶之前的人生,愛麗絲認為自己過得未免太順利了。
“一切順利不好嗎?”奧利弗疑惑的問。
“如果隻想做一個淑女,我的人生當然最好什麼波瀾都不要有,最大的問題也就是選擇誰成為丈夫。”她望著他笑了一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有兩件,第一件是選擇父母,其實我們選擇不了,誰都選擇不了,這個作廢;第二件就是選擇丈夫,選擇一個‘好’丈夫很重要。不對,我說錯了,其實有三件,最重要的第三件,是女人要選擇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
“男人不也是嗎?我們選擇不了自己的父母,但能選擇我們的妻子,以及我們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你說的對。”她拎著裙子,在過膝的草叢裡走著,“大部分像我這樣階層的女孩,走著一條很多人都在走的路,也是這個社會想要她們走的路:長大、學著怎麼做一個賢妻良母、到了合適的年齡就結婚,然後生一大堆孩子。可我不知道,難道女人的命運就該是生一大堆孩子、整天操勞不休嗎?”
“你上次——你上次似乎不是這麼說的。”他跟在她身後,踩著她走過的地方。草叢裡她走過的地方倒伏了一片,又緩緩彈回來一些。轉頭望向來路,足跡已經不很明顯。
“我上次說什麼了?”
“你說,你是一個能自己賺錢的女人,所以我彆想讓你待在家裡做賢妻良母。”
她瞥了他一眼:這人也是非常會順杆爬了,明明根本沒有他什麼事好嗎?
“所以,你弄明白我在說什麼了嗎?”
“明白了一點。”
“我以前還一直認為自己永遠年輕,根本就不會死——我才17歲,怎麼也得到70歲才會麵臨死亡的問題吧?”
“你彆總想著會死,你不會這麼年輕就——”他垂下眼簾,望著地麵的草叢,“你還這麼年輕,你還沒有去過那些你想去的地方,沒有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你不會死的。”他走快幾步,跟她並肩,左手握住她的右手。
她朝他笑笑,“我沒有總想著會死啦,我還挺樂觀的。你呢?你害怕嗎?”
“這沒什麼好害怕的,我可能早就被傳染了,但一直沒有發病,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發病。要說害怕,我也隻是怕你——怕你會有什麼事。”
“那你父親呢?他知道了嗎?”
“這事跟他有什麼關係?”奧利弗詫異。
“說不定他會威脅不給你年金了,或者取消你的繼承人資格。”
他輕笑,“你把男爵大人看成什麼樣的笨蛋了?你得了肺結核,後續隻有兩種情況:第一,你痊愈了,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第二,你……你病逝了,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在他看來,最‘糟糕’的情況不過是我跟你結婚,然後你死了,我成了鰥夫。不過,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即使我成了鰥夫,也會再找到一個合適的妻子的。”
愛麗絲表示讚同,“這確實。”客觀分析一下,確實沒毛病。
“所以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半開玩笑的說:“要是男爵願意出個2、3萬鎊,買我離開你,我一定會把錢收下。”
“好,你可一定要收下,然後這錢我們一人一半。”
她頓時哈哈大笑。
奧利弗大部分時候很溫和,愛麗絲幾乎沒見他發過火,就是埃文以前欺負她,他也隻是背後收拾埃文,沒讓她見過他發飆。他有那種接受過良好教育的英國人的特有的冷幽默,她經常gat不到他的幽默感。
她以前認為伊沃跟她的性情相似,更合得來,奧利弗不免略嫌沉悶了一些,但——
“又在想什麼?”
“在想——弗朗西斯要什麼時候才能到呢?我想早點去馬德拉島看看。威廉和衛斯理他們去過馬德拉島,說那兒還不錯,有碼頭有軍港,還有很多貿易公司,很多運到英國的貨物都在那兒轉運,沒準那兒會有很多新鮮的外國食物。”
“我聽說已經有人在那兒開辟的葡萄種植園,出產的葡萄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