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034】 我就是規矩!(1 / 2)

小美突如其來的爆發瞬時讓會議室安靜了下來。

汪鈞獻瞪大眼睛, 因為太過驚訝身體陷入短暫性的僵硬,他看著劈頭蓋臉對著自己說話的、在往日裡一貫乖巧安靜、傀儡一般聽話的學生,耳蝸處都在嗡鳴。

剩下兩位編劇同事是小美的師兄師姐, 也是汪鈞獻一手帶出來的學生, 如今已畢業幾年,混跡在影視圈內, 靠著人脈接活吃飯。

他們年輕時也如小美經曆過痛苦的折磨。

時間久了, 也變得開始順從規則, 利用規則。

在這次《侍妖》的劇本創作中, 他們也將本該屬於自己的大量工作交給了小美。

在他們看來, 小美不過是千百個和他們一樣的存在罷了。

卻沒想到今天小美居然......居然發瘋了!

她小小的身軀裡似乎在一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過去每一天忍耐堆積起來的不甘和怒意如火山噴發一般湧出。她死死盯著汪鈞獻, 半點也瞧不出過去乖順的樣子。

汪鈞獻緩了好久才開口說話:“李小美,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李小美:“廢、廢話!”

她其實心裡還有一些害怕,怕今天的舉動徹底斷送了她的未來。

她在心裡哭泣著想, 對不起爸爸媽媽,給你們丟人了。

當初背著行囊來中京電影學院說要當編劇寫故事的人是她,今天掀桌子罵人自毀前程的人也是她。

但是她一刻也不想忍下去了。

就像是抵達了臨界值的儀器,如果不把有些話說出來,小美想, 往後餘生, 她都會活成自己不認識的模樣。

“還能跟誰說話啊。”沈初一懶洋洋地搭了一句,“全場誰最老你心裡沒點數啊?”

“小美, 彆怕。”

“想說什麼說什麼,有我呢。”

沈初一的話讓李小美猶猶豫豫的心再次堅定了起來。

“汪老師,我承認,我剛剛的言辭是有些激烈了, 情緒是有些激動了。”小美撐著桌子,腿在暗暗發抖,但胸膛處的熱氣叫她不得不把這些話說完,“但我實在是受不了。”

“我怎麼沒意見?從接這個項目開始,我就有意見。這分明是我的課堂創意,你直接拿去用了不說,再找我的時候,也是叫我去填劇情框架。”

“你當時說什麼來著?現在的製片人都要求寫電視劇的要有網感,覺得我年輕,我來寫合適。”

“現在想想,分明是你自己寫不了才讓我來寫的吧?”

汪鈞獻氣得渾身發抖:“你——李小美!”

“喊什麼!老娘在呢!”李小美脖子一梗,懟回去,“你!你還說什麼如果不是你,這個項目就根本不會被看重,也不會有後續的進展。”

“汪老師,我就問問,觀眾是為你編劇的名字買單,還是為了故事買單!”

“好,就不說這個,你要名,汪老師,我把名給你。畢竟在學校上課的同學誰不知道啊,新來的編劇入行都是當槍手的。”

“編劇署名?笑死,那是什麼東西,根本不知道。”

“你們大編劇一集幾十萬幾百萬的拿,然後花幾千小萬的錢外包出去讓我們這些新人寫。美名其曰鍛煉,口口聲聲說是培養,結果呢?!”

“要名沒名,要錢沒錢,我跟您乾活到現在,我賺了有四千塊嗎!我暑假出去打工送外賣我賺得多比這個多!”

“你說我堅持一年多是為了什麼?啊!”

李小美真是要瘋了。

她越想到自己過去的經曆,就覺得自己像是被CPU了。

“上學的時候你教我們,寫故事是為了表達,為了藝術。乾活的時候你告訴我,行業現狀就是如此,哪個年輕人入行不熬個三五年?沒錢沒名,怎麼熬?就純硬熬是吧?”

圖啥!她圖啥!

為了夢想嗎?

可她現在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有哪件事和她的夢想掛上鉤了。

她不過是這巨大的名利工場生產鏈上一顆螺絲釘,隨時使用,隨時丟棄。她的夢想不值一提,她的人生和時間沒有意義。

李小美啪地一聲把自己麵前的筆記本電腦合上:“我今天我就還真把這話放在了。”

“這破劇我不寫了。”

汪鈞獻正要開口,小美直接把他的話給堵回去:“你要是想說我這麼鬨畢業不會好過的話,那隨便吧。這破書我也不想讀了。”

“讀出來乾嘛?在電影學院學了四年,讀出來當槍手啊?”

彆人眼中的娛樂圈:名利雙收,錢來,錢如海水般朝人湧來。

她這種小編劇眼中的娛樂圈:人在中京,底薪兩千,按集給稿費,一年能寫幾集也不知道。

隨時麵臨項目叫停,尾款拿不到,甲方跑路的風險不說,每天還得陪著老板應酬,自費來回奔波,替老板的孩子寫小學文藝彙演的劇本。

李小美越想越不明白自己待在這破圈子裡是為了什麼。

同行的師兄師姐在勸:“小美,你實在是有些反應過激了哈,你冷靜一下。”

“是呀小美,你說得這些情況,咱們都可以私下討論嘛,沒必要當著......”那師兄看了眼沈初一,大意是說,沒必要讓沈初一知道這事。

沈初一翹著二郎腿,身子往椅背上靠去,眼神裡寫滿了嘲諷:“怎麼?太見不得光了所以我不能知道?”

師姐解釋:“小沈,情況也不是這樣的。這也不是汪鈞獻老師一個人的錯。我們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是吧?”

師兄附和:“對對對,大家都一樣。”

師姐歎氣:“小美,你其實挺有天賦的。你呀,還年輕,就是衝動了些。晚點去跟汪鈞獻老師道個歉,咱們這個項目後麵還得寫呢。”

小美一張臉憋得通紅。

這兩人來回說出來的話哐哐地往她身上落,就好像在說,一切都是她的錯。

是她太幼稚,太不懂事,太沒規矩。

啪——

沈初一抓起打印出來的劇本狠狠砸在了桌麵上。

“說夠了沒啊。”沈初一滿臉寫著不耐煩,“我說你們有沒有良心啊。”

“自己當初怎麼熬過來的,就非得讓彆人按照自己的路走一遍是吧?”

“規矩,在我的劇組我就是規矩。”

“合同我會找人重排,劇本是誰寫出來的,署名就落誰的。誰有意見可以說,反正說了我也不一定聽。”

小美不敢置信地看著沈初一。

汪鈞獻也惱了:“沈初一!你不過是個臭丫頭!你知道什麼!”

“你一個整天靠父母遊手好閒沒事乾的富二代,你知道什麼啊!”

沈初一:“我隻知道在我的認知裡,什麼活是什麼人乾的,就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講出來。”

汪鈞獻:“你這是在破壞整個圈子裡的規矩!”

“嘿,我今兒還就破壞了。我不僅破壞,我還一腳把它踩爛,你信不信?”沈初一冷笑一聲,“規矩規矩,真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壞的東西成了習慣就變成了規矩,有沒有天理啊?”

她打小跟著任淑英在好萊塢混,不是沒接觸過做編劇工作的叔叔阿姨。

他們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到了國內來,卻沒想到編劇的行業環境如此混亂。

怪不得現在的電視劇一個比一個難看。

經常前幾集還能入目,到後麵就越發不知道在講什麼了。一個劇,五六七八個人一起寫,各寫各的,這能好看嗎?

前幾集寫得好還是因為這幾集要過平台審核,通過後才能拿錢。因而有不少劇,越到後麵越放飛,純屬是拿了錢就亂寫。

還有些沒良心的如汪鈞獻這樣的老編劇,拿了錢得了名就當甩手掌櫃,對於劇本的質量提供不了任何幫助不說,還隻能用自己迂腐的觀念往裡加爛料。

這樣寫出來的電視劇能好看?

沈初一才不信呢。

汪鈞獻被沈初一罵得啞口無言,氣得急火攻心,嘴皮子抖了半天,也隻能擠出來一個你你你,聽起來就像是京劇要開唱的腔調。

沈初一冷眼瞅著他:“汪老師,還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你怎麼說都是老師。”

“沒人強求你逆著規矩來,但你也不能做學生成長路上那個第一個教會他規矩的人啊。那規矩你覺得是好東西嗎?對,對現在的你來說可能是好的。當年你自己怎麼熬過來的,你不覺得難受嗎?”

“再說了,你要真的想按規矩來,那名或者錢,你總得給小美一個吧?啥都不讓彆人撈著,真給你打白工啊?!”

小美又不是傻!

“她做的事情就不值錢了,就不值得被認可了嗎?沒名沒錢每天熬夜在那寫劇本,要說是為了夢想,你們就這麼糟蹋她的夢想?”

沈初一的話讓小美紅了眼眶。

有些話小美剛剛沒說。

她在這樣的工作境況裡最難受的其實並非是她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她最難受的是明明知道自己正在被不公平對待著,她卻依舊沒有勇氣和膽量,總覺得不好意思開口去詢問要求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每次去問她能不能有一個小小的掛名,能不能拿到這個月的薪水時,她都覺得自己好像不配不該去說這樣的話。

明明是自己辛苦打的工,乾的活,要錢的時候仿佛自己成了欠債的那個人。

隻有今天這般不顧一切說出來以後,她才覺得胸口的石頭散落了許多。

小美眼眶一片盈熱。

沈初一煩不勝煩地盯著汪鈞獻。

這一切是汪鈞獻一個人的錯嗎?

沈初一覺得不是。

要怪隻能怪這個行業生態就是如此畸形。

但汪鈞獻也不是什麼好人。

在這個時代當個好人也許需要勇氣,需要底氣。但他至少不該做加害者。

從電視劇製作的環節來看,編劇已經是最沒有話語權的一部分工作人員了。上到導演、製片、平台資方,下到演員、經紀公司都能對劇本提出自己的要求和意見。

若是一個劇組是奔著賺錢去拍戲的,那中間可太有賺錢的門道了。稍稍操作操作,錢是能賺到手裡,成品卻大多不堪入目。

沈初一不要拍這樣的東西。

這種玩意兒拍出來,浪費時間浪費金錢,到底對得起誰?

“我給幾位一個選擇,從今天以後,主編劇署名改為小美,剩下的署名部分按照各位的工作量來分,每一集的薪酬也將依照工作量的多少分發給大家。”

“能接受就繼續乾,不能接受就走人。”

汪鈞獻哪裡受得了這個氣。

他摔開本子,大罵:“我不乾了!”

“媽的!”他說,“我不乾了,這個劇你們也彆想拍下去!這是我的項目!”

“是嗎?”沈初一笑笑,“汪老師,你忘了嗎?就像你說的,我是個靠家裡吃飯整天沒正事乾的富二代。”

“你知道我這種富二代最不缺什麼嗎?”

“誒嘿,就是不缺錢,也不缺時間。”

沈初一笑眯眯地說:“這劇我不急著拍,我可以跟你打官司,我們看看誰耗得起。真要論知識產權,想來這個劇的產權也不該在你手裡吧?這本來是小美的提案和創意,大部分的內容也是她寫的。”

“你要是跟我談規矩,我就跟你聊聊富二代的規矩。”

“就算你今天回去提前注冊好了版權認證,你放心,我也能花錢找到最厲害的律師,把劇本的版權拿回來。”

“這個劇本可能也就值十幾萬幾十萬,但我不介意花幾百萬陪你玩一玩。”

沈初一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汪鈞獻:“怎麼樣?汪老師,這個規矩你喜歡嗎?”

汪鈞獻頓時沒話說了。

他沒想到會有人如此明目張膽地囂張。

沈初一敲了敲桌子:“再問一遍,這個劇還有想繼續寫的可以按照我的規矩來寫,不想的可以走了,出門左拐不送。”

小美輕聲說:“初一,出門左拐是衛生間。”

沈初一剛剛裝好逼,一下就被小美這話給破壞了氛圍。

她輕咳一聲:“那就去吃屎也行。”

汪鈞獻這輩子從沒受過這種待遇,他氣得抓起自己的東西轉身就走。

沈初一在背後笑話他:“汪老師走這麼著急,真去吃屎啊?”

汪鈞獻腳步一頓,不說話了。

他跟忙完事情的溫思書正好打了個照麵。

汪鈞獻心思一動,想借著溫思書來懲治一下沈初一這個臭丫頭。

溫思書不解地問:“汪編劇這就要走了?”

汪鈞獻:“可不是嗎?”

他摸了一把老臉,開始在會議室的門口聲淚俱下地表演。

言語間來來回回就說沈初一這個小丫頭不懂行,也不會拍戲,做事沒規沒矩,他實在是沒辦法再繼續乾下去了。

說完以後,他老淚縱橫地看著溫思書:“溫導,這可怎麼辦啊。”

溫思書抿了抿唇,轉身推開會議室的門。

汪鈞獻見了,心下一喜。

嗬嗬,沈初一,這下看你怎麼對付溫導演!

他屁顛屁顛跟上去。

溫思書果然生氣了,對著沈初一沉聲說:“初一,你怎麼能這樣做呢。”

沈初一愣了下,沒想到溫思書會說自己,正準備懟天懟地懟回去,就聽溫思書又講:“就這麼直接讓他走了?”

“汪編劇,你先彆走,解約合同簽一下。”

汪鈞獻:“......??”

“溫導,你......你搞錯了吧?”

溫思書:“我看起來像是搞錯的樣子?”

“解約合同簽了,之前提前預付的定金根據合同規定,你們需要返還一部分。初一,啊不對,沈製片人可能對這件事沒什麼經驗,所以剛剛沒留意。”

溫思書笑笑:“我不一樣,我有經驗。”

汪鈞獻這下真是老烏龜過河碰石頭——硬栽了個大的。

“再提醒一句。”溫思書說,“我跟貴校戲劇影視文學係的院長還算認識,同校長也比較相熟。如果汪編劇你想因為私人恩怨影響學生的畢業,我也不介意因為私人恩怨影響一下汪編劇的職稱評選。”

汪鈞獻心裡咯噔一下。

他是學校的副教授,最近在評正教授,可不想因為這件事遇到麻煩。

他趕緊簽了解約合同,帶著另外兩個師兄師姐灰溜溜地走了。

留下小美、溫思書以及沈初一待在會議室裡。

沈初一還不爽著呢:“就他那樣的還評職稱?不理解。”

“我看中京電影學院說自己是中華電影電視劇的搖籃......笑死,墓地還差不多。”

溫思書說:“放心,他評不上。”

“回頭讓人查查是不是有論文作假,曝光出來的話,學校自然會讓他體會一下中年失業的感受。”

小美怯怯糯糯地說:“謝謝你初一,還有溫導演。”

“有什麼好謝的?”沈初一擺擺手,“就算今天出這情況的人不是你,我也一樣會這麼做的。他們不對就是不對。”

說她年輕也好,說她不懂社會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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