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端起茶盞呷了口,“她們姊妹一年一個,都是差不多的年歲,婚事辦起來不匆忙。”
“哎呀,那是多好的事,一個接著一個,不會過於熱鬨,也不顯得太過冷清,往後家裡年年有喜事。”知州夫人到底還是眷顧美人,又瞧了清圓一眼,“四姑娘今年十四了?”
清圓在椅上欠身,“是。”
“小呢。”老太太接過了話茬道,“她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且可以多留兩年。”算是把她結親的可能徹底斷絕了。
清圓對這事本就無心,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反倒是知州夫人臉上露出悵惘的神情。扈夫人這時候充分顯示了作為嫡母的一視同仁,憐愛地望了望清圓,對知州夫人道:“我這孩子是個命苦的,將來的婚事,還請夫人放在心上。”
這算坐實了清圓是靳姨娘所出的傳聞,知州夫人哦了聲,圓融道:“四姑娘回到老太太和夫人身邊,便不苦了。日後尋門好親事,自有享不完的清福。”
這是客套話,大家臉上都掛著捧場的笑,知州夫人又寒暄了兩句方才告辭,老太太打發身邊的嬤嬤,一直把人送上了馬車。
屋子裡這時沒有外人,老太太臉上的笑早就褪儘了,人坐在南邊檻窗下,手裡慢慢數著佛珠,一雙眼停在了清如身上。
眾人皆站著等示下,隻聽老太太道:“回去把《內訓》抄上十遍,好好悟一悟‘多言多失,不如寡言’的道理。”
清如囁嚅了下,悄悄覷她母親,扈夫人臉上也有慍色,她不敢有違,隻得低頭道是。
老太太的目光像一口青龍偃月刀,掃向哪裡,哪裡就矮下去一截。最後目光終於調向了清圓,哼地一聲道:“咱們家,幾時出過這樣失儀的事?女孩子門麵最要緊,單是家裡人就罷了,有外客來,竟在客人跟前現眼!你的衣裳,究竟怎麼回事?”
裡頭內情清如自然是知道的,她心虛起來,偷眼瞄了瞄清圓,橫豎做好了準備,隻要清圓告狀,她就賴個一乾二淨。隻是沒想到,清圓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俯首道:“是孫女疏忽了,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衣裳晾在外頭總不乾,祖母派人傳話來,不敢有誤,拿了一件就穿上了……是清圓錯了,甘願領罰,請祖母不要生氣,保重身子要緊。”
清如聽了,暗暗鬆了口氣,心道算這丫頭識相。可她舒心了,扈夫人卻大大不稱意了,不管當初靳姨娘如何,清圓既認祖歸宗,照顧不周便是她這個做嫡母的不是。老太太難免要問,一個大家子小姐,下了幾天雨,怎麼連換洗衣裳都沒有,可見是有意苛待她。
果然,老太太很不歡喜,“難道淡月軒的穿衣吃飯竟短了不成?”
清圓說不是,“吃穿用度一應都是齊全的,隻是我身邊兩個丫頭忙於伺候我,沒顧得上烘衣裳。”
老太太“嗯”了聲,上揚的音調,高高地,要抖到天上去一樣,“你屋裡沒有粗使婆子嗎?”
清圓不說話了,笑著,微微搖了搖頭。
扈夫人才回過神來,計較著說:“當初倒是給淡月軒指派了兩個水上②,料著那些婆子犯懶,隻顧灶房和灑掃了。”
老太太這回的“嗯”平穩了許多,撫著膝頭道:“那些婆子上了年紀,都熬成人精了,看她年輕女孩兒,便不拿她放在眼裡。”一麵扭頭吩咐月鑒,“回頭你去,挑兩個精乾的婆子,再點兩個伶俐的小丫頭子,送給四姑娘使喚。”
月鑒領命道是,清圓福了福身,“多謝祖母。”
隻是處罰也不能少,一樁歸一樁,老太太賞罰分明得很,罰她抄十遍《女誡》,叫她學學什麼是“服飾鮮潔,身不垢辱”。
該發落的都發落完了,各人都回自己的院子去。清如抱著扈夫人的胳膊嘟囔:“老太太也忒嚴苛了些,這點子小事就罰我……”
扈夫人不悅道:“這件事老太太辦得好,是該重重罰你才對。家裡渾說一氣還能包涵,外人跟前點眼,豈不叫人看笑話?我常說讓你謹言慎行,姑娘的名聲要緊,何必讓人背後說嘴,你偏不聽。倒是這清圓……”說著頓下來,喃喃道,“這丫頭瞧著不哼不哈的,步步有成算得很。”
“清圓?”清如輕蔑地撇了撇嘴,“憑她多有成算,有個那樣的娘,這輩子不過如此了。”
這點倒說得是,扈夫人臉上神氣柔軟下來,替清如抿了抿鬢角道,“知州夫人這回說的,實在是門好親。才剛仔細問了你,想必開國伯家也有娶嫡女的意思。”
清如不由沾沾自喜,可是很快又遲疑起來,“知州夫人不光問了我,也問清圓來著。竟不知夫人是怎麼想的,彆不是瞧著她也好吧!”
扈夫人站在花窗前,撚著魚食兒喂缸裡那兩尾獅子頭金魚,屋外的天光打在她的半邊臉頰上,她輕輕牽了牽唇角,“人家問了,不過心裡有數,上頭三個都嫁了,最後那個便可不來了。清圓要嫁得好,隻怕難,人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好名聲的人家,哪個敢娶這樣的媳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