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甩掉劍鞘,一點寒芒直奪封如故命門:“姓封的,還我三妹命來!!”
聽了這聲呼喝,羅浮春與桑落久率先仗劍迎上前去,卻因為是他們是客,沒有傷主的道理,而文二公子文憫又是懷著死誌前來,狀似瘋魔,二人手下都不知該留多少分寸,一個不小心,便叫文憫找了個空子,挑開劍鋒,持劍直衝到封如故麵前。
封如故卻在原地站著,動也未動。
文憫一劍刺去,寒雪似的劍星,眼見已落到封如故右眼——
一隻尾指上係著細細紅線的手掌輕描淡寫地攔在了封如故麵前。
文憫使儘全身氣力,然而劍尖懸停在那掌心三寸之前,無法再近分毫。
眼見文憫著了魘似的,如一也不與他多糾纏,屈伸手指,一把抓碎了劍芒,劍刃從劍尖開始,寸寸碎裂,直到劍中方止。
羅浮春瞧出這小公子是當真瘋了,不敢再留手,和桑落久一起製住了他的手腳。
封如故自始至終站在原地。
果真,道門裡精明人多,蠢人少,字謎之事,瞞不過世人。
“令妹之死,封某深表遺憾。”封如故淡淡道,“但文公子或該將這一身劍藝,用在殺害令妹之人的身上。”
“她是因你而死!”眼見殺不了封如故,文憫雙目含淚,吼得聲嘶力竭,“若不是你雲中君要找道侶,她怎會死?!”
封如故:“錯了。她不遇上歹人,才不會死。”
文憫想的是,以封如故的地位,定會乖乖道歉,可萬沒想到他會這般詭辯。
文憫一噎,而後更是滔天怒火:“你怎麼還能這般雲淡風輕、麻木不仁地推卸責任?!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又錯了。”封如故道,“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是反思,不是要求。”
文憫張口結舌。
封如故:“知錯了?”
文憫:“……”
封如故:“那你需得為你方才的汙蔑向我道歉。”
文憫差點被這人當場氣哭。
這下,連羅浮春都覺得他可憐起來:“師父,少說兩句吧。”
文潤津這時方姍姍來遲,眼見這場景,瞠目欲裂,罵了兩句逆子,又去迎封如故:“雲中君,莫要與小孩子計較,他不曉事的。”
文憫這下是真被氣哭了。
他與文三小姐是雙胞之子,妹妹無端橫死,他卻連仇都報不得。
他何嘗不知妹妹是死於歹人之手,但那以十六條性命構成的“封”字,讓他覺得妹妹真是冤枉至極。
文憫用仇恨的眼神望著封如故,眼看父親滿麵諂色跟在他身側,似乎絲毫不知女兒之死與這人息息相關,拾起裂了的劍和鞭子,抹了抹發紅的眼眶,悄悄跟上去,想再尋個機會,殺他一劍。
文潤津仍在道歉連連。
封如故說:“小孩子不知好歹再正常不過,總要有人教導。”
文潤津圓滑道:“是,是。”
“……不過,在外人麵前,就算孩子犯了天大的錯,父母也該回護兩句。不然,做個獨身君子就是了,做什麼父母呢。”
這話就是在當麵罵人了,也叫文潤津麵色僵硬了幾分。
悄悄尾隨著他們的文憫突地一愣,沒想到封如故會為自己說話,一時間心內五味雜陳,也不跟了,隻提著劍呆呆站在樹後。
“文道長,不必作陪。”封如故不顧文潤津臉色,道,“我是來看一看文三小姐陳屍之處的。”
封如故這張嘴是到哪裡都不說人話,得罪人的水準一流,往日,兩個徒弟都不知他明明救了那麼多人,為何在外的名聲人緣還會如此之差,今日一見,算是知道真相了。
文潤津也是個強人,話說到這份上,還問幾人要不要留宿。
但封如故居然一口答應了下來。
等文潤津下去籌備待客事宜,羅浮春立即麵露難色:“師父,文家上下怕是都要恨上你了,又何必留在這裡呢?”
封如故卻答:“聽說此處溫泉水乃是一絕。師父晚上帶你們沐浴。”
羅浮春:“……”就知道此人毫無正形!
在文始門門人帶領下,他們到了文三小姐懸顱的樹下。
封如故問那門人:“你家小姐的屍身呢。”
門人答:“隻得頭顱,身子不翼而飛了。”
封如故唔了一聲,也不驚訝,四處走一走,看一看,不像是來調查,倒像來觀光的。
路過如一身邊時,從剛才起便一言未發的如一突然問他:“為何不躲?”
封如故偏頭看他。
如一說:“方才那劍,你可以躲。”
封如故粲然一笑:“這不是等你嗎。”
如一說:“我若不救呢。”
若不救他,一旦被劍氣襲身,封如故最輕也得廢上一目。
若不是對此人為人早有耳聞,如一可能會以為,他是想以一隻眼,還了這一報。
封如故注視他片刻,眉眼皆含了不正經的笑意:“你若不救我,我常師兄可饒不了你。”
如一:“……”
說完,封如故大步走開,從懷裡摸出水晶單鏡,戴在眼上,再四下張望一陣,突然俯身,從泥裡刨出了一片葉子來。
這葉子爛了一大半,看樣子是被這幾日來的山風埋入泥土中的。
因著天氣溫暖,又下了幾場雨,是以葉子爛得極快。
封如故把爛葉湊在鼻端輕嗅了嗅,揚聲道:“勞駕,請問,文始山上下,可有種櫸樹的地方嗎?”
“櫸樹?”
“老毛櫸,雞油樹,光光榆。”封如故一口氣列了幾個彆稱,“櫸樹。有嗎?”
那弟子被問得懵了:“文始山是有名的鬆海……文道長也獨愛鬆樹,以彰顯高潔品行,是以闔山上下,隻準栽種鬆樹……”
“……櫸樹。”如一開了口,“寒山寺弟子陳屍的米脂山,其上儘是櫸樹。”
“如此說來……”封如故感興趣地挑起了眉,“凶手是在給我們指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