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故這樣想著,又抿了一口殘煙,將煙槍橫擱在桌上:“我還真是容易招人恨啊。”
練如心抿一抿薄唇,並未否認,一雙含著淡淡憂悒和悲傷的眼睛望著他。
接觸到他的目光,封如故無端一寒。
與他周旋至此,始終盤桓在封如故心中的那點疑惑與不安越來越清晰。
——練如心是石之靈孕生,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天成,因此,他一雙眼能窺破一切迷障。
他一眼就看了出來,十二年前,在斷崖賞日出的封如故使用了移相之術。
他同樣一眼看得出來,衣上塵是魔修,而黑衣人身上有血煞之象。
……他能窺破一切……
陡然意識到這點後,封如故的麵色變了一變。
在察覺封如故神色有變,練如心知道他是猜到了真相,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雲中君。所有障眼法,於我都是無用的。”
“所以,我知道,您在那位居士腕上點了一枚引路星、先給了他錯誤地點,引他離開,又打算在適當時候招他回轉,因此,在下早早在清秋館四周設下了靈力屏障,也已在方才催睡了館中眾人。”
“您一直在與我周旋,想要拖延時間,在下也知道。”
“……雲中君身體抱恙,用不得靈力,在下在跟蹤您時,也早就知道。”
“在下唯有一事不解。”練如心道,“雲中君明知我跟在你身側,伺機下手,卻連徒兒也不肯留一個在身邊。您真有如此大的膽識,敢以一具和常人無異的廢軀,在此等候在下?”
“我說了,我還以為你會和他一起來。”封如故淡淡道,“我兩個徒兒學藝不精,怕在石神大人和鬼麵大人麵前丟人。”
練如心沉默半晌,兩指並作一指,指尖燃起一道白火:“雲中君一片護徒苦心,在下會設法轉達。”
眼見那道意味著索命的白光燃起,封如故居然還有玩笑的心思:“這倒不用,我這做師父的,隻要不拖累他們,便是最大的功績了。”
練如心幾欲動手,然而初次殺人,麵對著一張活生生的臉,一雙緊盯著他的眼睛,終究是下不去手,反倒把他一張臉逼得慘白。
他將指尖白光調轉了方向,指向了床上昏睡著的小和尚海淨,語氣間含了一點虛張聲勢的威脅:“請雲中君自儘吧,我為你留些體麵。”
練如心隻需催動指力,便能輕而易舉地把海淨的腦瓜開了瓢。
封如故卻不笑了:“這是你我恩怨,與他無關。”
練如心:“我也不想牽涉旁人,雲中君,你不自儘,我隻能取他性命,再取你的。左右你沒有反抗之力的,何必再賠上一條性命……”
話音未落,封如故竟轉頭奔向了窗戶,順手奪去小和尚掛在窗邊的木質佩劍,跳上窗沿,縱身發力,從三層畫樓上徑直躍下!
練如心心念急轉——
這並不是逃跑。
以封如故的三寸不爛之舌,本可再與自己周旋,但為了小和尚的安危,他竟然毅然斷了自己的生路!
在他跳窗的那一刻,就是把所有危險包攬在了自己身上!
練如心來不及去想封如故與這小和尚有何淵源,為何願意舍命護他。
他隻知道,不能放任封如故這樣逃走,
封如故久不馭靈力,動作有些笨拙,落在畫舫上時,他來不及收去餘勁,還往前踉蹌了兩步。
然而他足尖尚未立穩,便心有所感,頭也不回,側身閃開——
一道滿裹殺意的白光潑天而來,縱然他躲得及時,後背衣裳仍被劃破了大片。
蓮池被破開一條水浪,好好一艘畫舫如同遇了海中巨浪,劇烈顛簸一番,竟當場傾覆,琴桌棋盤一應落入水中,隻剩側舷和一座小雕樓還浮在水麵之上。
練如心憑虛而立,浮在半空之中,低頭去尋封如故的蹤跡。
水霧散去,練如心看到了衣衫破碎的封如故。
他提著海淨的那柄菩提木劍,立在浮沉的小雕樓上。
在破損的衣服下,露出大片大片的青蓮紋身,惟妙惟肖,浮凸有致。
但練如心卻駭在了當場,指尖靈光也凝住了。
眼前人身上的紋身,並非紋身,而是以青蕊、白石、綠水,沿著他滿身的傷痕紋路而走,巧妙地掩去了一身狼藉的剮傷。
剮傷一路從腿部蜿蜒至左胸口,分明是一場淩遲後留下的陳傷!
傷勢之重,叫練如心禁不住想問,他在受了這等傷勢後,是怎麼活下來的。
而更叫人駭然的,是在封如故的後腰處,一朵青蓮如活物般緩緩綻開,紅蕊生光,隨身搖曳。
絲絲縷縷的魔氣從紅蕊中溢出,繞遍周身,直纏繞上封如故握劍的手臂。
封如故細白如瓷的頸上,浮現出一明一滅的繁複魔紋,綺麗異常,淡色的右眼間也閃出細細的紅光,竟是魔化之兆!
練如心詫然間,不及去想封如故好端端的清聖之身,為何會變成這等模樣,再定睛去看,發現加設在封如故身上的謎之禁製,竟被衝破了一角。
“我誘你們前來,本是打算著叫我家小紅塵動手。可惜了,那人沒來,小紅塵也沒來,那麼此刻,便隻剩下你我兩人的恩怨了。”
封如故單手持佛劍,劍上自帶的佛氣與他掌心中透出的邪異魔氣糾纏一處,封如故也不管,挽起劍花,蓮池中的水波微晃,竟是以封如故為中心,漸漸形成一片漩渦,大有萬壑朝聖歸墟之意。
封如故望向練如心,口氣仍是懶洋洋的,似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家事:“一朵花開儘前,我便敗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封二的隱性傲嬌屬性qwq
護徒不肯說,護兒子的小師侄也不肯說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