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時間,唯有梔子花香靜靜流淌。
如一想,抑或是十年不曾相見的緣故吧,他總覺得與常伯寧之間多了些莫名的隔閡和生疏。
但他還未來得及為世事變化而傷感,常伯寧便輕咳一聲,走上前來,伸手欲接過托盤,客套道:“辛苦你了,快些去休息罷,我聽浮春和落久說你也落水了……”
但如一緊握著托盤一角,並未鬆手。
常伯寧一接不得,有點訝異。
如一道:“義父一路趕來,風塵仆仆,也是辛苦。喂藥本是小事,讓紅塵代勞吧。”
常伯寧雙手虛握住托盤另一端,猶豫著要不要放開。
按他所學的禮節,這藥物是如一親自準備的,他既然願意伺候如故服藥,那就該隨他。
但常伯寧卻不大想要放手。
向來性格隨遇而安的常伯寧,破天荒地選擇了從心,握住藥盤邊緣,堅持不退:“如故嘴上挑剔,不愛服藥,小時候初來風陵,水土不服,再加上突逢家變,病臥在床,神思混亂,吃藥時都得哄著,一口蜜餞一口藥才肯吃,實在是被嬌養壞了,伺候他吃藥,實在是勞神費力,還是我來,不必麻煩你了。等他醒來,我會告知他,藥和蜜餞都是你準備的。”
如一想到小封如故窩在義父懷中任性的畫麵,胸口不禁騰騰冒出酸氣,嗆得他喉嚨發澀,聲音也低啞下來:“義父……”
兩人正放下的床帳被挑起了一點,封如故從帳內連扔兩個枕頭出來,氣道:“吵死了!我才睡著!!”
如一轉身拿背接了一個,常伯寧則單手橫空接住一個,抱回床邊,軟聲道:“如故。抱歉。”
看到來者是常伯寧,正頭痛欲裂的封如故一怔,馬上眉開眼笑,扯了他的衣袖嫻熟地撒嬌:“師兄是什麼時候來的?”
常伯寧溫柔道:“剛進來不久,見你嘴唇乾裂,想倒些水給你喝。身上過了那麼重的寒氣,還難受嗎?”
封如故嬉皮笑臉:“哪有那麼嚴重,就是被人暗算,過了一道水而已。”
常伯寧輕推了一把他的額頭,努力裝作嗔怪的樣子,語氣卻怎麼也凶不起來:“當你自己是餃子嗎。”
封如故正是頭暈眼脹,被推得哎呀一聲,往後仰在了端著藥來到床側的如一身上,就勢賴住:“起不來起不來了。”
然而,這一推之下,常伯寧覺出了不對。
他搓一搓指尖,感覺到殘留其上的異常高溫,瞬間緊張起來:“如故,怎麼燒得這樣厲害?!”
他正要去抱封如故,如一便先單臂攬住封如故的腰,將他放平到床上,麵色冰冷,動作卻足夠輕柔:“躺好。”
說罷,他又言簡意賅對封如故道:“義父,腰墊。”
常伯寧見封如故突發高燒,也顧不得再與如一爭搶誰來為他喂藥,將懷中軟枕遞來,替他將腰身墊高。
而如一便自然地端起藥碗,並著一小碟鹽漬梅子,喂封如故吃藥。
藥碗是玉石做的,藥盛了溫溫的一小碗,托在手裡,也不是很燙口,每喂上一勺藥,如一都嚴格按照常伯寧的指示,喂他一顆梅子解苦,並拿小勺子輕輕刮他唇角,免得藥液流出。
常伯寧立在床側,嘴唇輕抿,關切道:“如故,你身上……無恙吧?”
他之所以聽說劍川裡有人與那幕後黑手唐刀客沆瀣一氣,便急急趕來,就是擔心封如故會被迫與人動手,觸動七花印。
幾日前,他才剛剛替如故修補過一次,七花印的狀態還未能穩固,若是在短時間內如故再度催動靈氣,下次花開的速度隻會更快、更加不可收拾。
封如故將常伯寧擔憂的臉看在眼裡,藏在被子下的指尖繞到身後,不著痕跡地輕輕摩挲著後腰的花開處。
他抬眼專注望向為他喂藥的如一,注目片刻,便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輕鬆笑道:“沒事兒,我剛掉下去,落久就扔了箜篌弦下來。”
這意思很明確:我並未動用靈力,師兄請安心。
聽到他這樣說,常伯寧不著痕跡地舒出一口氣來。
但如一卻微微蹙起了眉。
……這與事實並不相符。
沒想到,他剛要開口,封如故就像是窺破了他的意圖似的,雙指撚住了他的衣袖,小孩子要糖吃似的晃了兩晃:“……是不是啊,如一大師?”
如一看到他這張壞笑著的煞白的臉,又恨又憐,恨不得再在他臉上添上兩個指印。
他無表情地舀起一勺不添蜜餞的藥,徑直塞到封如故嘴裡。
封如故一下苦得皺了臉,又是哈氣又是含淚,看上去委屈得要命,看他這副模樣,倒是讓如一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常伯寧見到此情此景,錯開目光,嘴角慣性地含了笑,心臟卻是沉沉的發澀,說不出的怪異滋味。
等封如故服過藥,被如一扶著躺下安睡了,如一帶上門,回過身來,叫了仍然心事重重的常伯寧一聲:“……義父。”
常伯寧正要抬手掛上眼紗,聞聲溫馴地“嗯”了一聲:“何事?”
常伯寧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確有端容仙君風範,臉也與十年前相差無多,但與這樣的常伯寧對視,如一卻從心底裡泛起一股怪異的陌生感來。
他強自壓下這種怪異感,道:“義父,你我許久沒有交過手了,不知義父可否願意再指點紅塵劍法一二呢。”
作者有話要說: 如一:一種跟爹搶小媽的蜜汁錯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