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才,封如故以棋入劍理,點出了娑婆劍法中的弊端。
——如一向來主張以殺止殺,以劍融入業果,借陰兵之魂,為己所用,平時卻用陽氣加以抑製,難免損耗劍法威力。
封如故攪弄了一番劍上風雲,為他指點出了一條明路。
他劍中業果眾多,卻強弱有彆,容易被各個擊破。
……最好的解決之法,是以養蠱之法,讓眾家業果在劍中爭鬥,篩出強者,再在丹宮中留出一處陰地,以身體豢養煞氣陰魂,與之共生,助其強大,讓它為己所用。
若是如一在寒山寺中的掛名恩師聽到這等修煉之法,定會跌足,大呼荒唐。
如一不遵殺戒,自引業果上身,已是泥足深陷,斷了登上西方極樂之途,哪裡還有將業果養於己身的道理?
但如一練劍,卻從不拘囿於這些佛理。
他對封如故的指點深以為然,一時在心中將封如故引為劍友。
他問封如故:“這便是歸墟劍法嗎?”
封如故將最後一顆棋子擲於棋罐,發出清脆的啪嗒一聲:“不是。”
“劍名何名?”
“無用劍法。”封如故脫口而出,話音中帶了一點自嘲,卻很快又換了說辭,“哦,不是,隨緣劍法。”
……如一懷疑他是隨口起的。
渺渺劍意憑空散於**間。
夕陽將落,青巒染上千丈玉色。
封如故收起棋盤,懶懶地蹺著腳。
一場劍鬥過後,封如故被唐刀客算計、勾起舊仇記憶的壓抑也儘隨風去,怎一個爽快了得。
他索性與如一攀談起來:“小如一,如果有一日你遇到你的仇敵,你待如何?是殺,還是由得他去?”
如一想了想,道:“佛教不講仇敵,隻講因果。所謂仇敵,不過是不善的因果罷了。”
封如故挑眉:“所以?”
如一:“所以貧僧會化消因果。”
封如故:“化消?”
如一冷道:“便是讓這個因果徹底從世間消失。”
如一養在寒山寺中十年之久,卻始終修不出一副佛道心腸。
或者說,他本就不該是佛家人。
如一生於萬千惡意與欲念之中,於人世中虛度了蒙昧的九年,不知何謂愛,何謂親,何謂友。
幼時,他如野獸、如草木一樣自由生長,因此養出了他偏冷的本性。
以致後來,再多佛偈經典,也無法將一顆石心暖透。
三千世界中,唯有義父能讓他的心放軟,生怕硌痛了他。
如一本以為,封如故會笑話他在佛門聖地修煉十年,仍是不懂善道,孰料封如故很是讚同地一點頭:“是啊,因果總要設法化解,拖來拖去,總會變成冤孽。既是自己的冤孽,也是旁人的冤孽,因此消除因果,勢在必行。”
他頓了頓,又道:“……不計代價。”
說罷,封如故動作自然地偎在了如一的肩頭,雙手抱在袖中,像極了貓兒揣足入懷的動作,好像半分都不覺得自己此舉有多麼輕薄:“累了。讓我靠一下。”
他本就是服了藥出來的,又經曆一場激烈的劍鬥,雖然不曾動用靈力,但精神倦怠,也是正常。
如一嘴唇輕輕動了一下,沒有趕走他。
他想,讓他休息一下,也無不可。
他問:“雲中君現在可要回去?”
封如故說:“我們再飛一會兒。”
如一說:“好。”
連如一自己都未發覺,他的嘴角不可察地輕揚了一點。
封如故眼睛微閉,因為渴睡,眼角泛著淡紅色,延伸出的弧度甚是豔冶。
如一不刻意低頭去看他,隻拿指節輕輕撫弄封如故額前垂下的幾縷碎發。
誰想,封如故閉著眼睛,伸出手來,在劍身上摸索,似是在尋找如一的手。
如一以為自己的小動作被他發現了,匆匆放下手來,任手臂自然垂落,任手掌被封如故抓到掌心。
他有些心虛道:“雲中君,請自重。”
封如故頗勾人地一笑,竟然乖乖聽話,鬆開了手去。
如一心中一空,竟是有些懊喪。
而下一刻,封如故將一樣東西掛在了他的虎口之上。
……一串紅豆佛珠。
紅豆共計四十二顆,意取菩薩修行時“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覺、妙覺”的四十二階位,紅豆顆顆飽滿均勻,殷紅如血,被銀線穿了,其上花紋竟是相連的,不難想到眼前人選擇紅豆時,是怎樣的精心和細致。
他恐怕要剝滿一整棵紅豆樹,或許才能找到這幾十顆花紋相連的紅豆。
如一想到那個從紅豆樹上縱身跳下的身影,心尖被肩上垂落的長發拂過,微微發燙。
“那名唐刀客是因我而來,你的佛珠又是因我而斷,我該賠你一串。”封如故說話的口吻,仿佛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還往他肩窩裡蹭了蹭,指點道,“肩膀低點兒。睡著不舒服。”
如一扶著他的肩,把他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封如故為這過分親密的舉止愣了一愣,睜開一隻眼睛,正對上如一那雙過分專注地望著他的眼睛,不知緣由地歡喜起來,笑容都帶了幾分真心:“真乖。”
說著,他摸索著拉過佛珠另一端,在自己右腕上繞了一圈。
“如果不小心讓劍飛到沉水之上,記得叫醒我。”封如故玩笑道,“封二擅長遊水,再救如一大師一次,也沒什麼的。”
如一低低應:“嗯。”
在封如故眠著後,如一才敢細細打量那串紅豆珠串。
細觀之下,他更是心尖輕顫。
珠串上,居然還用暗針刻下了一篇完整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真是一份過分用心的禮物。
如一忍不住垂目看他。
封如故暫時了卻了心事,真的睡著了。
如一此刻才察覺,因為來不及尋頂針,封如故的食指與拇指指尖留下了兩道鮮紅的針印。
從如一在風陵山青竹殿前見他第一麵起,他的膚色就始終是蒼白缺血的,一頭黛青長發散在如一膝上,細長漂亮的眉峰被掩藏在淩亂額發之中,看起來既可憐又可愛。
天色漸暗,月射寒江,一派風月無邊之景。
如一伸手於天,揭下一段月華,結成一條發帶,輕輕用指尖梳齊他的亂發,理出頭緒後,便用發帶束起,將長發斜搭在他肩上。
但如一很快覺出自己此舉怪異,且觀封如故結發於肩的模樣,與常伯寧的身影竟有幾分重疊,心中頓感不適,索性將發帶一把捋下,將月光重拋空中,由得他一頭烏發再次沿劍身散落。
二人不作一語,在劍川附近的林間穿行,靜享鬆音竹語,卻不覺林中何時多了一個提燈身影。
常伯寧在房中溫書烹茶,兩壺茶飲儘,三本書閱罷,久等封如故不回,見天色晚了,擔心他有事,便出來尋找,恰看到二人姿態親密,一同夜遊。
他茫然地抓住胸前衣服,用力扯緊,低頭小小地吸了一口氣,才緩過那一陣窒悶感。
少頃,常伯寧轉過身去,往劍川走去。
……如故心中向來是對他的義子有歉疚的,久不與他相見,親昵些、在乎些,也是常事。
隻要如故歡喜就好。
常伯寧未能收拾好心情,一時不想返回劍川,索性與二人背向而行,想散一散心。
繞到劍川背後竹林時,常伯寧意外撞見了一道身著玄色衣衫的清寒身影。
此人身懷靈氣,卻不攜刀劍,隻靠在石榴樹下,仰頭觀星。
常伯寧隱隱覺得這道身影有些眼熟。
可他久拘風陵山中,不善交際,認臉的本事更是懈怠至極,想不出是否曾經與此人有過一麵之緣,怕失了禮數,隻好出聲招呼。
“在下風陵常伯寧。”常伯寧儒雅地一拱手,“敢問是何方道友在此觀星?”
那人忽聞人語,身形一頓,回過首來,竟是絳紗覆麵,僅露出一雙偏狹的鳳眼,靜靜望向他。
常伯寧看他麵善,又想不起來這是什麼人,隻期盼地看著他,等一個回應。
那人半晌方道:“散仙遊道,不值一提的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的存稿不很多【撓頭
大家如果想看我再放一章√
如一的媳婦濾鏡已經慢慢入腦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