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淨“啊”了一聲。
看如一的確沒有什麼事情要吩咐他做, 海淨便麻利地鋪床休息了。
內室中, 如一緩步走到床側坐下。
他不信這隻喜愛胡作非為的貓是認錯了門, 隻信他是有意為之。
睡著時的封如故,比醒著的他更有朱門大院裡精心教養出的大少爺作派, 皮膚雪白,頭發烏黑,隨意散在素色的枕頭緞子上,莫名搔得人心癢蘇蘇的。
大概是睡得暖了, 他麵頰上難得有了一丁點兒血色,露在外麵的腳趾怕冷似的蜷著, 足趾色做淡紅,整個人宛如一卷平攤開來的經文,初看輕浮,內裡卻含蘊無窮,可謂秀色可參。
如一正在參悟這本私自攤在他床上的經書時, 床上的人便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
如一並無必要地低咳一聲,咳完後, 又為這點似有若無的欲蓋彌彰而微微著惱起來, 因此聲音聽起來冷得很:“醒了?”
封如故睡得迷糊了, 眨著眼睛看他一會兒,發問道:“……你怎麼來我房中了?”
如一看一眼四周, 再次確認這裡本是他的居室。
他卻沒有拆穿私自入室、鳩占鵲巢還倒打一耙的封如故,客客氣氣地反問:“雲中君以為為何呢?”
封如故還沒睡醒,半副意識還在泥淖似的噩夢中被拉拉扯扯, 含糊道:“你來殺我啦。”
如一微怔,旋即差點被氣笑。
他懷疑這人其實根本沒認出自己是誰。
如一問:“我為何要殺你?”
沒睡醒的封如故倒是很有他的一套歪理:“世上想殺我的人很多。”
如一拿這個睡得雲裡霧裡的人沒有辦法,斟了一杯溫水,放在他觸手可及處。
他剛放下茶杯,便聽得封如故喃喃嘀咕了一句。
“……如果是你的話,一切隨你了。”
封如故生了一副笑模樣,卻偏偏生了一顆癲迷之心。
若說沒心沒肺的封如故這一生對誰有著真真切切的愧悔,那麼就是欠他家小紅塵一個許諾好的家。
……欠了整整十年,還不清了。
封如故神智不清地想,他雖然活成了個琉璃命,卻這條脆命也不是誰想拿走就能拿走的,一不當心,就會被碎琉璃崩瞎眼睛。
但如一不同。
這是他一生裡唯一一個用心疼過的人。
他給過他世上最好的希望,卻又不得不叫他失望,因此封如故舍不得不滿足他的任何願望。
他要厭憎自己,就讓他厭憎吧;厭憎到想殺了自己也沒關係。
……厭憎總比心疼好過些。
想著,封如故又閉著眼睡了過去。
對於他的夢話,如一付之一笑,替這位前言不搭後語的祖宗蓋好被子。
他並不很困,也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今夜是否要宿到床上。
直到他撚亮油燈,執起經書,準備將晚課再複習一遍時,腦中才陡然閃過一念——
他將封如故的這句與上句相連,方明白他所說的意思。
如一背對著床上的封如故,心中有了些說不清緣由的慌張,不大敢回頭看他。
青燈之下,佛卷泛黃,本是莊嚴之景,但如一嘴角又忍不住地想要向上勾起。
指尖正反複摩挲著書頁時,如一突然覺得自己的胸前有點異樣。
他低頭一看,不禁愕然。
儘管有衣裳掩映,仍隱見一抹淡光,在他僧袍之下暗暗流轉。
白日裡看或許不很顯眼,但在燈光昏暗的地方看起來,這道光格外醒目。
如一拉開前襟,皺眉看著胸口處熒熒照室的青紋。
……這是何物?
這試情玉留下的青紋不痛不癢,因而如一時時會忘卻它的存在,以至於視之還會覺得陌生。
忽的,封如故懶洋洋的、似乎永遠含著一點困意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唯有懷有真情,心動意動時,印記才會發亮——”
如一霍然起身,慌亂驚怒之間,竟險些把經書和青燈一起推翻。
燈火受到震動,飄忽一陣兒,熄滅了。
房中唯一的光源,隻剩下他胸口青紋光芒灑了半室,耀武揚威地宣告著一個人在情動不已。
如一又驚又羞,一張冷麵漲得通紅。
什麼真情?什麼意動?
他怎會——
那串封如故親自為他挑的紅豆手串還在他腕上懸著,待如一眼角餘光掃到那抹綺紅,便像是被燙傷了似的,甩脫一條毒蛇似的,將珠串丟上桌。
紅豆灼灼如心頭血,沿桌角掛落一線,在青燈古卷的映襯下,異常靡豔。
封如故聽到異響,眼皮動了一動。
如一見他要醒,如臨大敵,麵對床鋪倒退兩步。
不過封如故確實是倦極了,也隻是不滿地咕噥了一聲“浮春,收拾東西動作輕一點”,隨即挪一挪腰,背對如一,摟緊枕頭蜷身而眠。
……羅浮春?
他常在他睡覺的時候進來收拾東西?那豈不是……
一時動念,又是心光大熾。
如一胸口的試情玉青紋愈發亮了,幾乎能與窗外月色爭輝。
如一立即伸手去掩,仿佛蓋住了,那顆怦怦亂跳的心便不存在了似的。
慌亂間,他一指燃起燈火,總算將那頗恬不知恥地、煌煌亮著的青光奪去了幾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