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盈虛君與清涼穀穀主陸禦九合籍、將應天川交給外甥女周望打理、自己搬到清涼穀來住時,荊三釵立即跑來了清涼穀,與師父見麵的第一句話就是義憤填膺的指責:“你怎麼不告訴我?!害我沒能送成賀禮!還害我白跑一趟!”
他們師徒兩人一定要定期吵一場嘴,好像這對師徒而言,是靠吵架來把對方嵌進生命、融進骨血裡的。
陸禦九曾疑心過,按他們這種吵法,定會有鬨崩的一天。
沒想到,他們吵得昏天暗地,打得天崩地裂,到頭來互相哼了一聲,又一同下山去吃麵,最後又會因為吃什麼口味的麵再吵一架。
陸禦九看慣了,見兩個人又有鬨起來的勢頭,就會出來躲一躲。
左右封如故就是來找陸禦九的,和他一起並肩在青石上坐下。
封如故開門見山:“陸叔叔,到現在還沒有搜到被殺弟子的魂魄嗎?”
陸禦九是早知道唐刀殺人案的,投身調查的時間也比封如故早上許多。
但他仍是毫無頭緒。
“我懷疑,那些道門弟子被殺時,魂核就被人直接捏碎了。”陸禦九微微夾著眉,“殺人者知曉我們的存在,不願我們向魂魄問冤。”
封如故並沒有多少失望。
那唐刀客行事乾脆利落得到了殘忍的地步,殺人不給人痛苦,死後也不給他們留一線魂魄。
封如故又問:“陸叔叔,你可有魔道那邊的消息?”
陸禦九問:“什麼消息?”
封如故答:“魂魄的消息。”
陸禦九隱隱明白他的來意了:“魔道最近確有異動,不過是他們內部傾軋罷了,和道門無關。”
封如故問:“如何?”
“我前兩日尋魂歸來,途中遇到一隻即將消散的殘魂。”陸禦九道,“我探其記憶,發現他是魔道不世門人,前不久被一名魔修所殺,手段極其殘毒,大概是汲他的腦髓修煉之類……以至於他的魂核受損眼中,已成為無靈孤魂,一味尾隨著那名殘殺他的魔修。我遇到他時,他已到了潰散邊緣。我便幫他一把,送他入了六道。”
封如故一眯眼。
他知道,枉死的、有一定修為的修道之人,要比常人多出一顆魂核來。
這顆魂核,能保修道者的三魂七魄暫時不入輪回境。
如果魂核完整,鬼會保有自己的意識;如果魂核受損,鬼輕則失憶,重則失智;如果魂核損傷嚴重、幾近崩潰,那麼魂魄便會變成背後之靈,無知無覺地尾隨在殺他的人身後,直至魂核中靈力耗儘。
而封如故從卅四那裡聽來的消息是,被殺的幾名不世門弟子在生前遭遇了極殘毒的對待。
因此,或許,那孤魂或許能為封如故指一指路,讓他知道罪魁丁酉最近出現在哪裡。
這就是封如故來此的目的。
他問:“陸叔叔是在哪裡找到這縷孤魂的?”
陸禦九輕歎一聲:“兩日前,青岡附近。因為有道門弟子在那裡遇害,我想,或許能搜到他的魂魄……哪怕隻有一絲也好。”
封如故看向陸禦九的側臉,又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突然察覺到,那名唐刀客,是不是連陸禦九會去搜魂,會找到奇怪的魔道殘魂,而自己會來找陸禦九詢問丁酉,都算得清楚明白。
……自己仿佛就是他掌心的玩物一般。
陸禦九是不知道封如故的心事的,問道:“怎麼,那名使唐刀的殺人者與魔道有關?”
封如故正要回答,就被一陣從穀內朝穀口方向傳來的爭執聲打斷。
“你就不能聽我的,早點飛升了?”
“何時輪到你管我了?!你師娘還在這裡,我往哪裡去?!”
“你飛升了,師娘不就跟著去了?左右你們兩個的修為都到了成聖之境了!”
“你師娘有自己的打算!”
“你就沒有打算了?!這破爛世間、破爛道門有何好留的?整個清涼穀不都是師娘的,他一人飛升,能帶整穀魂魄登天,又不會漏下誰!”
二人說的明明都是好話,用吵架的語調說出來,就格外好笑。
這對師徒從屋內吵到屋外,鬨出的動靜頗大。
陸禦九聽到那邊師娘長師娘短,忍無可忍地漲紅一張臉,揚聲怒道:“你們要吵回去吵啊!”
爭執聲傳出之處,一師一徒雙雙噤聲。
很快,荊三釵在暗處小聲道:“師娘生氣了?”
他的腦袋被人拍了一掌。
盈虛君也壓低了聲音:“廢話,誰叫你跑出來大呼小叫的?回去回去!”
“哎,是你說要請我吃香酥鴨——”
聲音漸漸淡了,遠了,這對冤家師徒又回去繼續他們的吵架事業,隻留下陸禦九為他們收尾:“他們兩個經常這樣不成體統的。你們一會兒進去,就當做是沒聽見吧。”
“不進去了。”封如故站起身來,“陸叔叔,彆告訴三釵和盈虛君我們來過。”
陸禦九這下有點後悔把那對活寶趕回去了:“現在就走嗎?”
封如故一笑:“有事情呢。等一切了結了,再回來拜會陸叔叔和盈虛君。”
陸禦九與逍遙君的關係向來很好,對逍遙君這名受足了苦難的徒弟更是心疼不已:“若是有要事調查,我叫北南陪你一道去吧。”
周北南乃是盈虛君的俗名。
封如故摟住了陸禦九的肩膀,笑容燦爛:“陸叔叔大可放心……”
他一指如一:“我有他啦。”
如一從方才起,就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一旁,那串紅豆手串從昨日起就被他藏在儲物袋的角落,不肯拿出,灼了自己的眼,因此他手頭空空,隻拿拇指抵著食指,做出空握佛珠的模樣。
他在旁看著二人的親密舉止和對話,已是明白,封如故很受這名長輩的喜愛。
但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如一,心裡不很舒服。
說到底,封如故隻是來找清涼穀找陸禦九問個路,卻擺出一派天真的樣子,哄得陸禦九對他有問必答。
他很懂對不同的人應當怎樣撒嬌,從而達成他的目的。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永遠不知他哪一分是真心,哪一分又是假意。
如一知道自己也許是鑽了牛角尖,又在想封如故那句“我有他了”,其中又有幾分真心假意,因此忽略了胸腔裡正緩慢滋長的一絲酸楚和微甜。
陸禦九留意看了如一一眼。
從剛才起他就在觀察如一。
因為出身灰色,又是專修術法之人,陸禦九對魔道術法還是有些了解的。
……如一雖不肯看封如故,但他胸前有幾轉屬於試情玉的獨特淡光,隨著封如故說話腔調的起伏明明滅滅。
他納罕地想,原來和尚也可以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人美心善個子矮的小陸:陷入沉思.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