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理由不夠。”一旦開竅,關不知腦子也轉得不慢,“那幕後之人有意暗害雲中君,定會在外設下暗樁。突然封山,必然會引起幕後之人的懷疑,且端容君來此之事,也很有可能在他監視之下。若雲中君當真‘發瘋’,端容君何不帶走他,返回風陵診療?二君沒有非留在青陽山不可的理由,隻是這點,就足以打草驚蛇。”
常伯寧一愣。
……他的意外到訪,好像將事情惹得更複雜了,給如故添了麻煩?
封如故並不知道常伯寧的心思。
他特意看了關不知一眼,倒對這小子的腦筋有幾分嘉許。
他將最後一顆剝好的龍眼擲入盤中,小孩子似的,細細吮去指尖沾著的糖水:“是,所以我叫師兄叫來兩位山主,就是想向兩位討一個封山的理由——一個你們必須封山、且不允準師兄將我帶走的理由。”
說著,他站起身來,隨手抓了一樣東西在手,信步走到關不知身邊,親密地撈住了他的後頸,揉捏兩下。
關不知覺得他手指很軟。
他被他捏得很不自在,卻沒有多少厭惡了。
他看得出封如故有話要同他說,順勢略低了頭,想聽封如故的主意。
封如故在他耳邊嗬氣,姿勢曖昧,卻叫關不知在盛夏裡出了一身冷汗。
他親昵地說:“關二山主,借命一用呢。”
……
小半時辰後。
關不知沒能走出雲中君的院子,出來的,隻有麵如土色的關不用。
守在院外的親隨弟子跟了幾步,才察覺異常,回頭望去:“師父,二師叔怎麼沒出來?”
關不用嘴唇一哆嗦,抬手抹一抹唇:“……封山。”
弟子:“……啊?”
關不用切齒:“馬上封山!山中出了大事,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名弟子眼神暗了一暗,右手不動聲色地壓上腰間劍柄,眼中儘是成魔戾氣。
十日前,他剝了關不用徒弟的皮,趁著滿手溫滑,血跡未乾,披在了自己身上。
今日,他不介意再換一副皮囊。
但關不用的下一句話,便叫他生了疑:“……尤其是那個姓封的!”
披著人皮的魔道弟子假意詢問:“雲中君如何了?”
向來溫和的關不用竟怒斥道:“叫你去做,便去做!”
說話間,關不用似是聽到了身後動靜,驀然轉身,在小院四周布上了三重結界,並指著階上之人痛道:“端容君,我關不用敬你是道門砥柱,但你若敢帶那瘋子離山一步,我即刻便聯合眾家道門,討伐風陵!”
常伯寧嚇了一跳,馬上深施一禮,乖乖回房。
弟子這才看清,關不用襟下沾著一灘新鮮的暗色的血。
他的指甲雖被清洗過,其中也有絲絲縷縷的血,像是抱過一個滿身鮮血的人留下的痕跡。
弟子想到未能出門、去向不明的關不知,不由精神一震。
好哇,沒想到,蝕心蠱昨夜無效,今日卻派上了大用場!
他在□□之下歡欣不已,在麵具之上強作出一臉的震驚,尾隨著悲憤的關不用而去。
關不用背對小院,背上早被冷汗沁透。
一盞茶前,封如故捏著自家弟弟的下巴,靜道:“我既然瘋了,當然可以殺了。”
他神態平靜,像在講述一個已經發生的故事:“昨夜,我中了毒,幸得寒山寺如一大師在旁,被及時控製。如一居士不欲聲張,喚師兄前來。天將明時,師兄到來,本打算帶我回山,聽說我中·毒,青陽山兩位山主前來關心,誰想言談之中,我瘋態複萌,趁人不備,一劍奪了關二山主性命。”
說著,封如故手指下滑,輕點了一下關不知上下滑動的喉結,發出一聲含混的輕笑。
關不知僵硬成了一塊死木疙瘩。
“這樣一來,關大山主是不可能答應師兄帶我回去的,也會立即封山,這樣,山內山外之人都不會起疑。”
彼時,關不用聽得滿身起粟,訥訥地問:“……在這之後呢?將弟子分彆集合,一一排查?”
“一一排查太難了。”封如故眼皮也不眨一下,“全殺了。”
關不用一時沒能聽明白封如故的意思,呆在原地:“……這是何意?”
“丁酉不是要我封如故殺遍青陽派嗎?”封如故道,“我得殺給他看呢。”
他說:“等今晚,一入了夜,我這個‘瘋子’便會毒·性發作,逃出囚地。當然,動手的不會是我。”
他走到常伯寧身邊,拉拉他的衣帶,炫耀道,“我師兄通曉穴法,知道能一劍封人氣穴,而不傷及人命的辦法。不論善惡,統統打‘死’了再說。”
因為自覺給封如故惹了麻煩,常伯寧毫不推辭,對目瞪口呆的關不用輕輕一躬身。
“丁酉恨極了我,絕不甘心我稀裡糊塗死在道門手中,他盼著我清醒地死。所以,當我犯下不赦之罪後,他定會帶著解藥出現在我麵前,救我醒來,再叫我生不如死。——他總是喜歡玩這種把戲。”
言及此,封如故轉向了關不用,從掌中抽出了什麼東西,當啷一聲丟上了桌麵,旋即握住了他的手。
關不用覺得觸感有些不對,一低頭,立時駭然。
——方才起身之時,封如故握了一把小小果刀在自己的掌心。
刀的銳麵已全部切入掌心,而他握著這把深入骨肉的刀,在房中兜轉了一圈,才將刀拔·出,丟上桌麵。
血落在關不用的襟擺,又鑽入他的指甲,沁入他的掌紋。
封如故緊緊握住關不用涼冰冰的手,凝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要借你一山人命,釣丁酉出來。”
……關不用明白,封如故為何常被世人稱作瘋子了。
這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狂徒癲輩,算計起人來,可連自己的身體、臉麵、聲譽一並葬送。
……
送走關不用,封如故坐下,笑嘻嘻地把傷手交給常伯寧包紮。
常伯寧心疼不已,卻苦於沒有燕師妹的回春妙手,隻能取來丹藥給他服下,又細細為他包了手:“怎麼這樣魯莽?”
“做戲自是要做全啊。”封如故熟練地撒嬌,“關家兩位山主是主,我是客,哪有客叫主流血的道理?要師兄受傷,封二更是不舍得呢。”
昨日的誤會已解,關不知心裡已有幾分喜歡和欽佩這個刁鑽又瘋癲的雲中君。
但他向來嘴賤,示好也示得笨拙:“你倒是不讓主家流血,卻不知是誰聲稱要借我一山人命?”
封如故頭也不回道:“你死了,彆說話。”
關不知:“……”
言罷,他又問常伯寧:“師兄,他們二人都沒有問題吧?”
常伯寧看一眼關不知,輕輕嗯了一聲:“你放心。”
關不知心下如明鏡。
封如故率先喚來關氏兄弟,也是為著叫常伯寧在旁掌眼,好排除二人的嫌疑。
關不知玩笑道:“若我當真是被魔道替換過的呢?”
封如故反問:“你是豬嗎?”
關不知:“……”
封如故:“不是就得了唄。如果你被替了,我難道還等過年殺你?”
關不知總覺得封如故在罵他,但他沒有證據。
待包紮完畢,封如故把一盤子剝好的龍眼端起,順手喂了常伯寧一顆:“師兄,今夜辛苦你了。”
常伯寧被他甜了一下:“無妨。我們何分你我呢?還是像……以前那樣?”
他指的是移相之術。
二人交換相貌,到時候,他會替封如故去“屠山”。
封如故點一點頭:“當然。”
說罷,他端著一整盤龍眼起身:“我去看看小紅塵。”
常伯寧聞言,心中猛然一酸,連口中也不覺得甜了::“昨夜你也是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封如故低頭看一碟子龍眼:“不行,我剝了這麼久呢,得去他麵前亮一亮,讓他心疼心疼我。”
說完,封如故晃著傷手,端著盤子,一搖三晃地出了門,留下常伯寧一人,有些心痛地笑著。
……我的孩子,去彆人那裡當大人了。
……
外頭雨已停了,碧空如洗,一輪小小的太陽作鴨蛋黃色,懸掛在天之中。
偏殿內,如一從隨身攜帶的水壺中倒水,想潤一潤喉嚨。
倒著倒著,他眼中映出昨夜之景。
封如故的眼尾是淡紅色的,人是玉白色的,在升高的體溫下,身上的傷疤泛著不尋常的嫣紅,幾乎要燃燒起來,床單是深色的,封如故咬過,被濡濕了一點。
他的骨頭、皮肉,都軟得不像話,隻有一雙眼睛帶著叫人心動的力度……
海淨眼睜睜看著如一將水倒得漫過了杯麵,無措地提醒:“小,小師叔?……”
如一這才發現自己失態,匆忙掩住壺口,低頭不語。
海淨沒心沒肺地酣睡一夜,沒想醒來會有如此變故。
與雲中君同行這數十日的遭遇,比他短短一生經過的所有變故還要多。
他關心道:“小師叔,你有沒有不舒服?”
如一低眉,不欲多談,並竭力把那旖旎的形影驅出腦海:“……無事。”
誰想,那形影不肯離開他,且不肯正正經經地走門,隻是在外麵篤篤地敲著窗戶,伴隨著一道笑音飄入屋內:“……大師,我來探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對不起大家,昨天卡文卡得厲害,卡得一個字都碼不出來,懷疑“我是不是不會寫文了”的那種卡法。
結果隻在評論區請了假,忘記自己還掛了假條,沒銷假,也沒申請新假條。
這是我的錯,今後不會再犯了qwq
放個肥更補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