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封如故把從初陽升起,戰到夜深之時。
所到之處,他劍引天水,流摧屋宇,半個主城皆陷入震天殺聲之中。
而他所到之處,留下滿地追殺之人的屍首,牆壁上還會留下一道狂草血字。
“封如故到此一遊”。
再次打算甕中捉鱉的丁酉,生生被這個瘋子崩裂了門牙!
他殺得累了,便坐在一處刻了魔道神廟之上,蘸了醒屍頸上之血,在牆上再書一遍到此一遊,取了箜篌,散發撫弦而歌,古樂之聲琅琅,乃是《公無渡河》之調。
丁酉遠遠見那縹衣已被染成紅衣之人,雖恨得連連咬牙,也不得不下令:“瘋子!莫要管他!想以他一人拖住我等,白日做夢!”
封如故一曲奏罷,哼著小調,拖著“今朝”,在石階上擦出一道火星,燃起一道劍上火。
丁酉正待轉身,身旁徒弟突然驚叫出聲:“師父,你看!”
丁酉轉身望去,隻見封如故竟立於距此不遠的一間屋頂之上,從神廟至他立足之處,熊熊火光燒了一路,滾滾熱風托舉著他的衣帶,仿佛要助此人登仙而去。
封如故手裡提著一串去年和他家小紅塵玩剩下的鞭炮,用劍火點燃了,朝丁酉頭上甩去,大笑道:“過年好啊!”
丁酉眼珠被逼得赤紅:“給我把這個瘋子抓來!!”
因著自己的挑釁之舉,封如故接下來的半日,過得險象環生,數次被圍。
好在不管情況如何危急,封如故劍上驚鴻之名,始終不負。
隻是驚鴻展翅,幾多英勇,最終也難免疲累。
待封如故擺脫追殺,闖出城來,找到韓兢等人時,他已說不出話來,撐著去看了看荊三釵的傷況,便在韓兢身側坐下,拄劍不言。
韓兢輕輕為他順著背,封如故索性一倒,膩在了他大腿上。
他選擇的臨時藏身地距離主城不遠,主城城樓處的火光還能映到這裡。
見了信任的兄長,封如故乖順了許多。
他輕聲道:“辛苦韓師哥。”
“我劍術修為尚有不足。”韓兢低聲道,“所幸,此次所率全是道門新輩精英。”
封如故:“丟了誰沒有?”
韓兢:“我已查點過,一人不少。不過又有十幾人受了輕傷,兩人中了血宗毒霧,重傷難起。”
封如故眼皮動了動,表示自己知道了。
韓兢知道他為了大家撤退,已是精疲力竭,也不逗著他說話,同他溫聲細語道:“我想,我們被發現,與林雪競是無關的。”
“他來找我們的目的格外明確,不像是撒謊。這十幾日裡,他稱病在家,並無和外界傳遞信息之舉,給我們的藥與水也查不出一點問題來,就算他與丁酉勾結,為何要等我們養上十幾日傷、精氣稍複再動手?”
“問題就是,我們到底是如何暴·露的。”
“我們這幾日安於宅中,足不出戶,彆院四周又格外清淨,不會有人輕易到訪;藥,林雪競在聽到魔道要暗害道門的風聲後,便提前買了許多,藏在窖中,不至在這點上引人疑竇;食物,我們都已到了辟穀之境,無需饌食……我想來想去……”
封如故低聲接道:“……水。”
韓兢摸了摸他的額頭:“是,我猜想是水的緣故。”
“林雪競一個人居於彆院,我們卻有百餘人,日常起居、換藥洗傷,根本離不了水。此處離河有些距離,若是大量采水,被人察覺也是遲早的事。”
封如故唔了一聲。
韓兢的神情低落下來:“我該早想到這一點的。”
封如故聽他聲音微顫,不禁訝異,睜開眼睛,隻見韓兢已是淚盈於睫。
好在他相貌生得好,麵目也沒有因為悲痛扭曲,隻是靜靜坐在那裡紅了眼眶。
封如故枕在他大腿上,扭了扭身子:“韓師哥,你還是這般多愁。”
韓兢:“抱歉。我……實在是想不出辦法了。我們行蹤敗露,魔道很快便會追來,傷的人越來越多,情況隻會越來越壞。”
“我們現在最缺時間。”封如故倒是萬事不愁,道,“隻要能撐到師父他們來就好。”
韓兢低頭道:“三釵重傷,我的劍術自保尚有餘裕,卻無法助你更多。”
“這也值得你難過?”封如故笑道,“師兄腦子好,出謀劃策便好。”
韓兢苦笑:“到了這等地步,智已無用了。”
封如故倦得又合上了眼:“沒事兒,一切有我。”
韓兢:“不能隻讓你一人苦撐。我是你兄長,又理當替伯寧護好你。”
封如故:“韓師哥,你憂思太過啦。師兄又沒托你護好我。”
韓兢堅持:“你若有事,他會難過一生。”
封如故的聲音已經帶了半醒半睡的鼻音:“韓師哥,你也是啊。”
韓兢低笑:“我知道他,他不會的。我隻是他的道友,你是他的親人。”
封如故耳朵都聽不清楚聲音了,含混道:“莫要胡思亂想了,借你腿睡一下。”
韓兢替封如故把被血結成綹兒的頭發用指尖慢慢梳開,自言自語:“如故,我有一法,或許能幫到你……”
然而,一句輕言細語尚未落音,一道炸雷便平地而起。
文忱大步走來,怒道:“封如故!”
封如故體力將儘,正要入眠,被人憑空震醒,半邊腦袋悶悶地抽疼了起來。
他翻身坐起:“叫你爹乾什麼?”
“你把我們害死了!”文忱走到他身前,一臉的切齒拊心,“當初我就說,不能進城!那個林雪競不能輕信!”
封如故單肘壓在膝上:“那你可以不跟我們走。”
文忱氣得一個倒仰:“你是東皇祭禮的秩序官,名頭身份擺在這裡,你要走,一群人都要跟著你,是因為信任你。我是不願隊伍離散,才跟著你們走的!”
說著,文忱捏著劍的手都在抖:“……結果呢?!他們一個個傷得那樣重,你難道沒有半分內疚?”
封如故重新躺好:“我有內疚的工夫,不如多睡一會兒。”
文忱吃了個軟釘子,更是將一口牙咬得格格響:“你給我起來!”
韓兢知道文忱火氣大,是因為見到同道之人重傷,心緒浮動,為避免不必要的衝突,立即打算出麵調停:“文……”
話音剛起,狂熱含怒的喊殺之聲便響徹四野。
——魔道殺來了!
剛剛躺下的封如故不得不翻身坐起,撐著雙劍起身時,腳不禁軟了一下,踉蹌兩步,才在韓兢扶持下站穩。
韓兢握住他胳膊的手緊了緊,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封如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回身喊道:“各位,接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