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調虎離山(1 / 2)

青陽山東南方。

後半夜間過境的一陣夜風,於凡人而言不過是尋常清風,有那夜深難眠的文人,或許還會有感而發,題上一兩句酸詩。

但在修道者眼中看來,這道風內含腥意,摧林倒葉,是大大的不祥之兆。

這類異象,隻代表著一件事死人。

足夠使得血流漂杵的死人。

丁酉座下血徒探到此風,立時喜形於色,奔回洞府,跪倒稟告“宗主,大事成了”

丁酉“唔”了一聲,雙目微闔,表情不喜不怒。

血徒以為宗主沒能明白他的意思,繼續道“觀這風中精血之氣,青陽山上起碼死了百餘人”

丁酉睜開眼睛“我需要你教我識血辨屍之法嗎”

血徒登時噤聲,不敢再自作聰明,更不敢直視丁酉的眼睛。

與封如故半殘的視力不同,丁酉傷得更重,整隻眼已完全廢了,半絲光也透不進去,淡青色的左眼珠四周有一片散亂的陰翳,像是日暈,珠子緩慢無光地在眶內來回滾動,與他靈動的右眼相比,像是一顆黯淡無光的玻璃球。

當初,丁酉窮儘全部身家,犯下了“遺世”大案,然而,他不僅未能實現一統魔道的心願,還折了一隻眼,就連“報複”這等快意之事,也因為碰上了封如故這等瘋子,做得極不儘興。

這十年來,魔道鄙薄他為一己私利,激化道魔矛盾,道門更恨他劫掠英才,圖謀不軌,是以丁酉從無一日安生,整日裡疲於奔命、以逃避追殺,昔日輝煌蕩然無存,甚至被那姓林的出賣色相的小子借機鑽了空子、賣了人情,將一個小小的不世門經營得蒸蒸日上,現如今,已大有執魔道牛耳之勢。

逃來逃去,這條喪家之犬越來越淒惶悲慘,隻剩下一顆被磨得多疑至極的心。

下毒的主意是他出的,但等封如故真真踏入他的圈套,他又起了猜忌。

他問手下血徒“當真這般簡單嗎”

被宗主如此詢問,血徒的興奮勁兒也減了三分,猶猶豫豫道“宗主的意思是,那封如故是故意中套,引您前去”

丁酉切齒不語。

他知道,自己多疑,已成痼疾。

這些年,他東奔西顧,卻一事無成,便是因為這顆心。

許多時候,事情明明可成,他卻心有掛礙,疑神疑鬼,致使機遇付諸東流,悔之晚矣。結果,混來混去,便到了此等破落田地。

如今,好容易有了親自解決這個心魔的機會,他居然還要囿於一顆疑心,延宕不前

“其實宗主大可不必親自前去。”這血徒深知自家宗主的多疑性情,卻不知他對封如故的重重心結,自顧自道,“左右姓封的已然催動殺性,屠了整個青陽山,待他清醒過來,自有他受的”

丁酉打斷了他“不,若他當真蠱入心腑,我自會前去。”

隻有親手斬殺封如故,丁酉才有從心魘中解脫出來的契機。

這非是一時賭氣,而是他躲不開的宿命與必然。

說著,他抬手撫上了自己琉璃珠似的眼睛,幽幽道“但總要謹慎一些才是。”

後半夜時,天雲遮月,兩具瘦削白影奔走在蒼茫山崗間,兩側嘴角開得很大,是個僵硬的笑模樣。

這兩具笑臉紙人粗粗剪出了眼睛鼻子嘴和耳朵,開了七竅,額間點了一點烏血,鎖住一點精魂,因而能聽能看能嗅。

它們發出咯咯的歡快的喉音,一頭紮入青陽山地界。

青陽山護山陣法仍在,是白日裡關山主封山的成果。

但是,負責看守南山陣眼的弟子已然委頓在地,雙目圓睜,喉嚨被豁開一道可怖的口子,傷口泛了白,血早從那豁口間流乾了,是個死不瞑目的慘相。

紙人踩過地上的鮮血,細細的小腳發著紙響,窸窸窣窣地踩過地麵,朝山深處探去。

不過,它們並未走出很遠。

在它們穿過主殿,來到供奉張道陵天師的尊像前時,一隻紙人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去。

下一瞬,一道比紙更蒼白的虛影淩風而過,一手扼住一隻紙人的咽喉,指尖貫注兩點靈光,稍一發力,紙人頓時雙雙魂飛魄散,碎裂成屑。

站在飛雪般的紙片中的人影,是未戴麵紗的韓兢。

他靜靜掃淨肩上殘紙,低眉不語。

他深知,以丁酉多疑的性情,自是不會仿效那逐臭之蠅,一聞到血腥氣,就忙不迭來這裡檢查成果。他隻會派出前哨,確認山中狀況後,方會決定,是否要來。

因此,封如故他們不僅要封穴取血,還要造出一片血腥的屠山幻境,好叫丁酉放心地自投羅網。

封如故不能動用靈力,如一中蠱,剩下的海淨、羅浮春、桑落久,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造出可以輕易蒙蔽過丁酉的幻境,因此,這幻境隻能是那人所造。

隻是

韓兢無奈地搖搖頭,揮袖盈風,將滿地碎紙清洗一空,徒留一地寒霜。

那血既然是假的,紙人走過的地方,便不會留下染血的足印。

若是紙人方才回頭一望,操控著它們的人馬上便能從這點紕漏中知曉,這是一場幻境。

韓兢垂眉,想道,他還是這般不會騙人。

思罷,他長裾一動,轉身遁入黑暗,去幻境彆處查看狀況了。

韓兢並不希望,早就變成了驚弓之鳥的丁酉因為一些細枝末節,便放棄了上山來的打算。

相反,他很希望丁酉上山,並希望他能稍微放聰明些。

隻有這樣,他的計劃才能順利執行。

紙人的粉碎,並沒有引起丁酉的警覺。

相反,撕碎紙人的殘暴手法,足以佐證在此刻的青陽山上,有人正在奔走發瘋。

丁酉一口氣派出了十七八個紙人,其中一個,在涉入山中竹林時,遠遠地在竹林邊瞥見了一個身影。

那瘋子曳劍而走,神情迷茫兼具不安,翻動著地上屍身,似是想要尋到哪怕一個活口。

他找到了一具屍身,將人翻過來,蹲在漆黑的天幕之下,啪啪拍打著那人麵頰,急切地想要將他喚醒。

感知到近處有異常的邪氣湧動後,封如故猛一抬眼,一劍揮去,紙人立成粉屑。

丁酉與紙人靈識相通,與那雙形狀熟悉的眼睛一接觸,丁酉便是一陣本能的毛發倒豎。

然而,待紙人粉碎後,丁酉細細回想,卻意識到那人眼中煞氣極淡,兩分迷茫,三分局促,活像是一隻硬要裝出凶悍、齜牙咬人的家兔。

簡直不像是封如故本人。

丁酉呆愣一陣,微微蹙起眉頭,再次抬手撫上左側眼睛。

這十年來,封如故變化的確不少。

從得知封如故到了青陽山時,他便一直重複著這一動作。

如今見到了封如故的模樣,他心中本就存著的一團疑雲更加濃重,卻不肯說破,隻在心中暗自計較著利弊得失。

不知閉著眼睛思考了多久,他站起身來,對座下血徒道“走。我們去會一會這位雲中君。”

血徒們抖擻精神“是,宗主”

與丁酉最親厚的血徒見丁酉神情有異,不禁低聲相問“宗主,當真要去見他嗎由得他自生自滅,不是更好”

“自生自滅”丁酉聞言,古怪地一笑,“就怕他這自生自滅有古怪呢。”

小院之中,風雨燈內的銅丸裝飾被吹得丁零當啷作響。

四野俱靜,蟬聲斷絕,儼然是一座毫無生機的死山。

封如故房中燈焰皆熄,但他卻沒有乖乖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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