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頭長發未經整頓,淩亂地覆在頰上,愈襯得他一張臉毫無血色。
如一將他一綹亂發輕輕拎起,置於枕上。
他的動作很輕,封如故無從覺察,隻安心酣睡。
如一將他縛在眼上的腰帶拉下一點,露出了他一雙眼睛。
封如故的睫毛黑而長,借微搖的燭火,投下濃墨重彩的光影。
如一向來自認粗淺,於佛法一途上,參悟十年,仍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如今見了封如故,卻見到了山花爛漫,水色春光。
為何如此?
如一輕聲道:“你好與不好,我不甚在意。你是不是好人,我也不在意。在我看來,你是……”
他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概括封如故在自己心目中的意義,索性從懷中拿出那把玉梳。
按寒山寺寺規,不準夾帶違禁之物。
梳子從不在違禁之列,因為山中僧人根本用不到。
但那上麵刻有**之詞,便是一等一的違禁品了。
如一將梳子握於掌中,將封如故散落在枕上的烏黑長發細細理齊,心中也漸漸浮現出了一個答案。
他低了聲音,難得柔和道:“你是……我的私心。”
為他梳好頭發後,如一左右睡不著,取來箜篌,去院外坐了一段時間,撫奏安神琴曲,並假裝並不是為身後屋中之人所奏。
直到常伯寧與方丈論道完畢,踏露而歸,二人才並肩入室,簡單說過幾句閒話,便各自歇息,不在話下。
第二日清晨。
講經祈福之事需得趕早,小沙彌們卯時初刻便起身準備各項事宜。
小沙彌提著一小盅燈油,要趕去諸殿長明燈前添油,以免燈火熄滅,怠慢佛祖。
他趕至山間東南的一處羅漢殿旁,眼睛一轉,竟見一人靜靜躺在草叢之中,露出一雙雪白的佛履。
草叢之外的紙燈籠已被燒毀,隻剩一灘餘燼,和一根被燒得漆黑的細竹竿。
小沙彌摔了燈油,失聲驚叫起來。
在如一的多年維持下,寺中紀律嚴明,等如一聞訊趕至羅漢殿前時,並無人輕動屍身,隻有三四名弟子驚恐地圍在四周,保護現場。
除此之外,長右門少主柳元穹也在近旁。
他慣性早起,沿山晨練時,見此處有騷動,便趕來了。
有驚魂未定的小沙彌正問他:“柳小施主,您的臉……”
柳元穹摸了摸紅腫的麵頰,沒好氣道:“在門框上撞的。”
柳元穹見如一到來,麵色變了一變,倒也沒有立時發作,隻是錯開了視線。
燈油的濃重味道完全掩蓋了血腥氣,但即使如此,仍有一股特殊氣息徘徊不去。
……魔息。
如一臉色不變,心中卻有了計較。
寒山寺看似寬鬆,然而暗中設有護寺之陣,記錄寺中人外出人數,實時彙總,集中到如一的識海之中,以免有小沙彌偷溜出寺,也免有心懷鬼胎之人潛入。
昨夜正是燈會,僧侶齊聚,至夜半方散。
而從昨夜至現在,護寺之陣毫無動靜,這也意味著,無一人上山,抑或出寺。
也就是說,殺人者仍在寺中。
如一不及查看屍體,便道:“傳吾之令,立即封鎖寒山寺。”
有弟子匆忙拱手:“是!”
如一走向那雙佛履,問身側小沙彌:“是寺中何人遇害?”
小沙彌不敢抬頭,含淚答:“回如一師叔……是……”
他的欲言又止太過明顯。
見他作此反應,如一心下一悸,不等回答,便快步踏入草叢。
他將蔥鬱的蒿草一把撥開。
在海淨半睜不睜、死不相瞑的眼睛映入如一眼簾時,小沙彌帶著哭腔回答:“是海淨……”
聽到這個名字,柳元穹霍然一驚,握劍的手顫了顫,徑直走上前來,同樣去看那人的臉。
如一沒有理會他。
他定定望著海淨的臉,耳畔儘是他的聒噪之語,零零總總的,沒什麼重點,都是些不入耳的閒話。
海淨本就生得嫩,一張臉白生生的,還未完全脫去稚氣,喉頭凝結的鮮血,讓他看起來更加小了,像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兒。
但如一心裡清楚,還有兩個月,就該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了。
如一看上去從不在意。
但如一從來是記得的。
……魔道。
如一心有烈火,麵如寒霜。
他平靜地憤怒著,平靜地下了決定。
若被他抓住,他會以其之血,祭奠海淨亡魂。
柳元穹拾起一塊寒山寺的腰牌,其上刻著死者的名諱。
柳元穹握著那牌子,注視了許久,似乎是要把那兩個簡單的字看進心裡去。
他輕聲對牌子說:“……海淨,你原來是長這個樣子的。”
隨即,他悄悄將牌子藏在身上,目光內隱含哀愁,卻宛如明炬。
且放心,我會為你找出真凶。
我僅有一夜之緣的朋友。
“……穹兒。”
一聲呼喚,讓柳元穹回過了頭去:“父親。”
“來的路上,我遇到了去傳令的弟子,已大致聽說了事情的前因。”來人是柳瑜,他手持一把拂塵,對海淨屍身躬身一禮,神色略有沉痛,“近來,寒山寺的人員往來,皆是為著吾兒逝世十年的祈福之禮。然而發生此等事情,實非我之所願。”
他雍容而鄭重地對如一道:“如一居士,我聽說過你,也與你有過數麵之緣。你是寒山寺的護寺之僧。”
如一:“是。”
柳瑜廣袖一揮,大方道:“我帶來的人,你儘可查驗。這位小師父不能白白喪命,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如一淡淡道:“是。若抓到那人,我必將其挫骨揚灰,叫其難入輪回。”
柳瑜點一點頭,神色如常:“柳某便拭目以待了。若有必要,柳某會出手襄助,還望如一居士莫要棄嫌啊。”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