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劍法(2 / 2)

封如故在迷蒙中,無憂無慮了整整兩年。

偶爾,他會想起自己好像有些重要的事要去做。

但他很快就會把這樣的小心思拋之腦後。

他每日最大的事情,就是等那人巡寺回來,陪在自己身邊,除此之外,沒有更重要的了。

封如故在瘋瘋癲癲的這兩年,放寬心懷,竟真的慢慢戀上了這個會叫自己“義父”、耐心地嗬護自己的美麗青年。

如今,一朝夢醒,卻不知會不會一朝夢碎。

如一就站在距離自己百尺開外之處,眸光裡閃著叫封如故不敢細看的情緒。

……封如故一時不能明察那種情緒代表著什麼,便儘力躲避著不去看他。

他還有旁的事情要處理。

封如故立於無師台上,白衣縱橫,榮華若仙。

在他懟得玄極君啞口無言後,全場死寂一片。

一因震驚,二因狂怒,三因驚惶。

每人都希望他人先開口,自己好附和,但大家一時間竟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是以你看我,我看你,全作了泥雕木塑。

封如故抬手,拇指指腹輕刮鼻尖小痣,朗然開口。

“封二方才在雲之上,聽了諸位……尤其是玄極君的高論。”

他一指柳瑜,笑容燦爛:“諸位來訪不世門,原來是覺得封二是遭了冤枉委屈,才來聲討唐刀客的。大家同道一場,封二當真是萬分感動,隻是身負要職,實在不好當眾流淚,隻好寄下了。”

道門眾人:“……”

柳瑜:“……”

封如故慨然地一揮手:“如今封二好端端站在此處,大家也不必為封二鳴冤了,稍作寬心後,便各自散了吧。”

柳瑜定一定散亂的心神,強自道:“封道君,我們此行是為擒捉唐刀客。你如今既身為不世門之主,卻不叫我們查驗,給我等一個交代,不好吧?”

封如故微微抬眼,眼尾微彎:“哦?交代?”

入魔之後,心性極易逆改,然封如故天性浪蕩瘋癲,入不入魔,相差並不很大。

這一眼帶著笑意的瞥視,卻叫柳瑜臉色微變,心悸難言。

“玄極君這樣急迫嗎?”封如故道,“我記得你方才口口聲聲說,我是被唐刀客所害,既然如此,我還會包庇他不成?玄極君,你矛盾了。”

柳瑜硬著頭皮,嗆聲道:“過去,不會;現在,難說。”

封如故不再看他,直視於常伯寧:“風陵,你們如何說?”

常伯寧心潮未平,一雙眼掩藏在眼紗之下,藏去不少情緒,一雙紅唇卻血色儘褪,微微顫抖:“風陵……相信封門主的判斷。”

他揚手,儘力平息喉間翻滾的澀氣:“……風陵眾弟子,收兵,回山。”

風陵一退,柳瑜本就虧空的底氣又遭釜底抽薪。

他心火沸沸,“哈”了一聲,正要譴責風陵護短,又聽得一個斯文沉穩的聲音:“現在,此事算是不世門的家事了。我等相信封門主,會有自己的判斷。”

……誰?

柳瑜怒極回頭,卻見一名石青長袍的道者負手而立,額間隻束一條雕作牡丹狀的白玉石鏈,素淨清雅,卻難掩霎眼風流。

那朵牡丹,乃是“白屋卿相”。

柳瑜一時驚異。

荊……一雁?

偃師世家荊門如今的掌事者?

他向來避世,世間大事,荊家從不參與,在世間彆有一等超然地位。

他何時來此?何故來此?

此等分量極重的門派,與世無涉,一旦開口,便是金口玉言。

可這金口玉言,竟是為一個魔頭作保?

他說話極有分量,隻一句話,便引得在場之人再動搖了幾分,紛紛生卻了退意。

另一側,青陽山副門主關不知震驚之餘,很是認同,同樣道:“我等相信封……門主,定會給我們一個交代!”

在此響應之下,又有附和聲紛紛響起。

柳瑜不甘如此,回敬道:“荊門主,我記得,你弟名為荊三釵,是封如故的至交親朋,還與魔道有生意往來?”

荊一雁不動怒,隻淡淡地一禮,翩翩佳君子之態十足:“是。您說得對。吾弟叛逆,久未歸家,若柳門主見他,請規勸他早日返家。”

柳瑜:“……”

他雖是應了“是”,卻把荊三釵與荊家之間劃得清清楚楚。

誰不知荊三釵不願隨荊家一道避世、與家裡鬨翻已久了?

玄極君無計可施之下,心中層遝而起的,是密密麻麻的殺意。

他與在場幾人交換神色,俱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忌憚。

一看到封如故,他們便想起兩年前他們倒逼風陵之舉,不禁毛發倒豎。

若是今日道門征伐不世門,然卻铩羽而歸,等同於捏著鼻子認了封如故不世門門主之位,將來龍入淵藪,鷹入長空,他們這些趁機清算過封如故的人,命運又將如何?

心念急轉間,玄極君已盤算出利害。

封如故初轉為魔,以前的風陵劍法、歸墟劍法,是統統不能用了。

此人有修為,卻無招式,若是大家齊上,趁他虛弱,或許還可如他們先前預期那樣,趁勢攻下不世門。

不管是荊家還是風陵,一旦出手護魔,那天下輿論,又該有新的走向了。

他陰惻惻地側身扶劍,道:“封道君以為,如此三言兩語,便可服眾嗎?”

“嗯?”封如故唇角挑起一點笑意,“那柳門主意欲如何呢?是不信我有找出唐刀客的心嗎?”

柳瑜道:“柳某怎敢疑心,隻是不知,現如今的封門主可否有找出唐刀客的能力?或許,封門主還是需要我等相助……”

“……相助?你們?”

無師台上的封如故輕笑,單手拂劍,拂出一聲幽幽鳳鳴。

一陣含著雨絲的清風拂過,將他鬢前雙發揚起。

雙劍半殘,仍有靈識,隱於劍匣多年,如今再度啟封,得見天日,不覺奮而輕顫。

封如故輕聲安撫“昨日”:“你乖。”

他又對“今朝”道:“……你也聽話。”

雙劍劍靈暫歇騷動,卻在刹那之間,被封如故抽出鞘來。

一把焚劍,一把斷劍,在風中颯轉三圈,不過是起手之姿,卻在風中攪起恢弘之浪,逆噴三山雪。

劍走風勢、萬刃齊飛!!

如一隻覺此劍熟悉萬分,一時迷惘,卻在瞬間,心火大熾,如照明鏡。

——劍川之外,二人劍遊之時,百無聊賴,曾進行過一次切磋的劍局。

彼時,封如故的劍法,全然不似義父所用的劍法,因此誆過了有意試他的如一,讓他誤以為,歸墟劍法,原是如此。

然而,此刻,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依稀記得,此劍法,名喚……

眾人劍未曾出,便被一股滄浪也似的魔氣湃然襲麵,臉上吹過一道清風,卻如被刀片切割,疼痛萬分。

驚懼的喊叫聲此起彼伏。

柳瑜倒退一步,隻覺喉頭泛涼,抬手一摸,在頸間摸到了一條細若紙麵的光滑傷口,鮮血溫熱,順著頸間流下,徐徐彙入衣襟之中。

在眾人驚駭欲死時,封如故收去劍勢,真誠道:“眾位,如今可相信我的能為了嗎?”

玄極君驚怒之下,儀態大失,尖聲質問:“……這是什麼劍法?!”

他見過歸墟劍法!歸墟主水,有百川歸流之象,這分明與歸墟劍法迥然不同!

“玄極君問此劍嗎?”封如故答道,“此劍,名喚‘隨緣’、又喚‘無用’。”

“你怎會——”

封如故歪了歪頭,笑言:“是什麼,讓各位有了我封如故會安心做十年廢人的錯覺?”

十年光景,委實漫長。

因此,封如故不止建立起了一個不世門。

歸墟劍法,在道門乃屬一流,但以魔道之身驅使的話,便隻算二流。

封如故需要為自己另覓出路。

誰說那些在“靜水流深”的大火中付之一炬的魔道典籍,隻是擺設?

隨緣劍,全隨魔道法門而定,攬風勢,定風波,劍譜七十二式,內含萬千機變,可任意隨他揮灑才氣,傾吐風華。

封如故雙劍歸鞘,單手提握:“各位來至不世門,封如故以禮相待,若想吃酒茶,皆可入幕。”

“但若是……”封如故輕咳一聲,麵露無辜之色,“諸位要做些不合規矩的事情,那封二也不吝切磋。生死有命,各安緣法罷。”

不遠處,羅浮春攥緊了手中的劍身,指尖簌簌發抖。

這便是……師父將歸墟劍法贈給自己的原因嗎?

因為他用不到了嗎?

那麼……

羅浮春的聲音,輕到幾近氣音:“那……我們算什麼?”

我們也是師父用不到的人了嗎?所以就被拋棄了嗎?

他身旁的桑落久聲線微顫:“……棋子。”

這二字,如在羅浮春心裡掀翻了一盤棋子,唯餘滿地空跳的餘音。

他伸手想去抓桑落久的手,想要在無措中尋得一絲安慰。

誰想,羅浮春抓了個空。

靜止的眾人之間,突然走出一人,著實顯眼無比。

片刻之間,那人吸引了全場所有的目光。

就連封如故也稍稍斂起了眉,靜看著桑落久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小徒弟想要做什麼。

很快,桑落久給了他答案。

桑落久行至無師台下,單手撩袍,雙膝下拜,眼中的崇慕與敬悅,再難隱藏,傾瀉而出:“師父是世上最好的棋手。——徒兒桑落久,堪隨驅使!”

羅浮春眨眨眼。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

落久為何去了那邊?

他為何要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不是答應過,要與自己在一起嗎?

他……不要自己了嗎?

周遭煙花般驟然炸開的議論,完全入不了他的耳了。

有那麼一刻,他真想跟過去,就像以往的無數次那樣,他去哪裡,自己便去哪裡。

但千鈞力量,將他墜在原地,動彈不得。

正與邪,道與魔,在羅浮春看來,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天塹。

而桑落久竟是一步跨了過去,絲毫不曾猶豫,毅然決然地把他留在了對岸。

羅浮春迷茫地喚他的名字,發出的聲音卻隻有他的心可以聽見:“……落……久?”

封如故也愣住了:“落……”

然而,他很快收整了心思。

桑落久做出此等驚世駭俗之舉,自己就算趕他離開,他回去之後,又該如何自處?

他閉目側身,隨意地一擺手:“……隨你罷。”

隻這一側身的時機,他瞥見了身後的一點身影。

紅紗之下的麵容,封如故看不分明,他隻露出一雙與他一樣的藍瞳,隻是瞳中含著千古不化的清冷寒冰。

這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像在凝望一個夢境。

封如故與他目光接觸,稍凝了些許時間,便又轉回眾道門之中。

道門來犯之人經過這一番連消帶打,戰意全消,本以為已經丟臉到了儘頭,未想到居然還有了臨時倒戈的,更覺顏麵全失,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了。

退意迅速彌漫開來。

眼看情勢無可挽回,柳瑜咬了咬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那便端看封門主如何與我等交代了。長右門徒,撤吧!”

封如故:“且慢。”

柳瑜:“……”你還想乾什麼?!

“我既然入魔,自是要有帳要算的。”封如故慢吞吞道:“這第一筆賬麼……諸位是否忘了?封二曾說過一句話?”

柳瑜悚然一凜,宛如一把劍懸在了頭頂。

在場曾逼得封如故自儘之人,皆如冰水澆頂,臉色個個鐵青。

封如故頓了許久,才將目光投向了一直避而不視的如一。

他注視著如一,重複了自己當日在浩然亭中的言語:“我若是修得正果,煉就魔軀,絕不會自困山中,當做天下第一魔頭,練天下第一劍法,納天下第一美人……”

話未說全,他掌中的“昨日”、“今朝”一齊出手。

雙劍於空中虛化為柔軟紅綾。

千丈紅綾,翻卷如海,遙遙纏住了立在常伯寧身側的如一的腰身。

……就像如一曾用佛珠牽住封如故,就像二人在沉水中執手。

封如故曾反複確認過如一對他的心意,是否是當真喜歡他。

如今,自己自由了。

如果如一沒有喜歡上他,二人相行陌路就好。

如果他有的話……

封如故指尖往下一壓一抖,紅綾翻卷而回。

如一不及抗爭,或者說,全然不曾抗爭,便被他淩空拉至身側,一把攬入懷中。

封如故壓了聲音,對被他強行劫來的如一微微彎腰,貼在他發紅的耳尖側旁,低聲笑道:“……如果你喜歡上我的話,你也隻好認命罷。”

眾道門:“???”

“各位慢行。”封如故瀟灑地一斂袖,“我搶個鎮門夫人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雙酒cp莫得be,大家安心,隻是轉入地下工作了w

咕咕:莫慌,坐下,搶個媳婦而已。

道門日報頭條:《不世門魔君上任當日,強搶民男,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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