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蕙蘭上一胎月子裡,焦母就來鬨過,被甄臻和三個兒子趕了出去,從此就沒太來往了。
上個月,張翠花過來閒聊,說焦蕙蘭娘家要起房子,正在買磚。
甄臻心說這焦母還算硬氣,竟然沒來吸女兒血,誰知是在這等著呢,打算等女兒生了兒子才出來鬨。
焦母一句話說完,病房裡竟然沒人說話。
她蹙了蹙眉,覺得有哪裡不對。
陶愛紅幸災樂禍道:“我婆婆來了,你要倒黴咯!你等著瞧,我婆婆饒不了你!非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陶愛紅這人吧是有點小肚雞腸,一直怕婆婆偷偷補貼大房,好吃懶做也是真的。
但焦蕙蘭對她怎麼樣,她心裡有數,焦母跑到病房磋磨人,那就是沒把他們孟家放在眼裡。
她陶愛紅好歹也是孟家兒媳,咽不下這口鳥氣。
看到婆婆回來,陶愛紅頭一次眼睛亮了。
“娘,嫂子他娘又來挑事了,這明擺著是沒把咱家放在眼裡,你可彆放過她,拿你的燒火棍戳她!”
甄臻挑眉看向焦母,那要笑不笑的模樣把焦母看得一哆嗦。
“親家母怎麼來了?”甄臻輕飄飄問。
焦母可算被她打怕了,腆著老臉笑道:“聽說蕙蘭生孩子了,我這個做姥姥的來看看。”
陶愛紅湊過來:“她騙你的,她是來借錢的!”
甄臻把她那張大臉給推開,問焦母:
“親家母來看閨女,就沒帶點東西?沒有紅糖掛麵也是好的,沒有掛麵饊子也是好的,沒有饊子饅頭也是好的。我瞧著親家母身上也沒個包裹,該不會是空著手過來的吧?”
陶愛紅跳出來,指著焦母:
“她就是空著手來的!屁都沒帶一個!”
甄臻又把她推開。
“那不能吧?上次蕙蘭坐月子,親家母空著手上門不說,還想從咱家帶肉回去補貼孫子,這次蕙蘭坐月子,親家母又空著手上門,不應該啊,這天底下還有這麼不要臉的娘嗎?”
醫院的產婦都同情地看向焦蕙蘭。
這種娘可真是不要臉,家裡就算再窮,省兩個饅頭都能帶上門。
怎麼好意思空著手?
空手就算了,還想叫女兒補貼娘家?攤上這種娘還真是一點辦法沒有。
焦母被她臊的老臉都紅了,不過還是厚著臉皮說了借錢的事。
當然了,這錢她是沒打算還的,還什麼?都是親戚,孟家既然有錢,借點給她還不應該?
甄臻笑了笑,沒有立刻拒絕,隻是表情含笑地看向焦蕙蘭,溫聲道:
“蕙蘭,你娘想借一百塊錢給你哥蓋房子,借不借你說了算,娘都聽你的。”
焦母一喜,她最了解自己女兒了,女兒向來不敢忤逆她,又從小被她叮囑,長大賺錢就要補貼娘家,肯定不會反對的。
“蕙蘭,你住著那麼好的房子,你哥卻住著漏雨的草房,你晚上睡覺就不虧心?你趕緊找你婆婆借點錢給你哥,等你哥蓋了氣派的瓦房,就不用過這種苦日子了!”
焦蕙蘭內心毫無波瀾,她平靜地看向母親,問:
“娘,家裡打算蓋幾間門屋?”
焦母一聽覺得有戲,連忙笑道:“蓋四間門,要好幾百呢。”
“這四間門屋,怎麼分配?”
“還能怎麼分?爹娘一間門,你哥嫂一間門,你外甥一間門,剩下的一間門,給你哥嫂以後的孩子住。”
焦蕙蘭笑了笑,“娘,你就沒想過給女兒留一間門房嗎?”
焦母被她說的一愣,“給你留什麼?嫁人的閨女那就是外人了,哪有去娘家住的道理?再說了,你哥家日子不好過,你經常回娘家會惹你嫂子不高興,還是少回去比較好。”
焦蕙蘭內心漾起些許苦澀,好在她早已對焦母不抱任何期待了,她有男人疼,有婆婆愛,家裡日子也有盼頭,娘家就算對她不好,她也能放下了。
焦蕙蘭搖頭,平生第一次將積攢多年的不快說出來:
“娘,我出嫁時你哭窮說沒錢,一塊錢嫁妝都舍不得給我,卻能輕易拿出幾百塊錢給我哥蓋房子。既然那家裡沒有我的房間門,你和嫂子也不歡迎我回娘家,那我這個外人憑什麼要出錢讓你們家蓋房子?有錢我留給閨女也是好的!”
“那怎麼行!”
焦母急了,“閨女是閨女,兒子是兒子,你閨女以後要嫁人的,給她們留錢那就是害了她們,你有錢也該留給你侄子,幫扶你哥才是!怎麼能那麼自私,隻想自己不想想你兄弟呢?你虧不虧心!”
焦母不說這話倒還好,說了這話等於斷了焦蕙蘭最後的念想。
焦蕙蘭語氣也硬了起來,望著她娘毫無留戀。
“你也說了閨女是閨女,兒子是兒子,你沒錢找你兒子去,找我乾嘛?”
焦母氣壞了,還想撒潑耍橫,瞥了眼一旁的甄桂芝,又沒敢下手。
“蕙蘭,你怎麼了?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那可是你親哥,你親侄子!我是你親娘啊!”
“你是我親娘?我生孩子坐月子,糟了那麼大的罪,你來看我連個饅頭都沒帶,你還敢說你是我親娘?”
焦蕙蘭句句回嘴,讓焦母覺得女兒學壞了,她那麼柔順,那麼聽話,那麼好控製的女兒哪去了?那個處處都為娘家著想,自己舍不得吃飯也要揣兩個饅頭給侄子的焦蕙蘭哪去了?
焦母還想說什麼,餘光瞥見孟大國拎著水壺進屋了。
孟大國見焦蕙蘭眼角有淚,急忙過來,“蕙蘭,誰欺負你了?老子揍他!”
他惡狠狠瞪向焦母。
焦母叫女婿瞪得一驚,想起上次被鋤頭和叉子連番攻擊,嚇得頭也不回地跑了。
人走後,病房才恢複安靜,清冷的日光透過玻璃落在病床上,焦蕙蘭含笑看向四丫,剛出生的小人兒睡容安靜,像是在做什麼美夢呢。
四丫像焦蕙蘭,臉蛋圓,看起來是恬靜的性子,跟大丫二丫長得完全不同。
甄臻對焦蕙蘭說:
“這次沒白生,總算生了個像你的。”
沒生出兒子來,焦蕙蘭有點心理落差,卻已經不像從前那樣誠惶誠恐了。
因為有人告訴過她,男孩女孩都是一樣的,都是父母的寶。
她有全世界最好的婆婆。
第三次做娘,焦蕙蘭經驗很足,熟練地給孩子換尿布,把孩子包在包被裡。
隔壁床的小媳婦覺得奇怪,孟家孩子怎麼不綁腿呢?像她家孩子從小綁腿,兩個小腿用繩子扣在一起,這樣腿才能直。
焦蕙蘭就告訴他們,婆婆說綁腿是不對的,是陋習,孩子包緊一點有安全感就行,沒必要把孩子綁的跟粽子似的。
那小媳婦半信半疑,這可跟她娘和她婆婆說的不一一,可她瞥了眼氣質不凡的甄桂芝,覺得這婆婆實在不尋常,一時也有點拿不準了。
孟大國說不失望是假的,農村人死後沒有兒子摔盆,這是塌天大事了!
可是焦蕙蘭剛受了那麼多苦,才生下四丫,作為男人,他不能在這時候給媳婦不痛快,再說他和焦蕙蘭的關係一日好過一日,倆人從不拌嘴,床上也合拍,日子過得相當有盼頭。
難道就因為沒生出兒子,就要這好日子給糟蹋了?
再說娘好像特彆喜歡四丫。
“娘,這孫女怎麼樣?”孟大國問。
甄臻抱著四丫,笑道:“娘喜歡大丫,喜歡二丫,也喜歡四丫。娘喜歡她們不是因為什麼隔代親,也不是因為她們是我孫女,娘喜歡她們,僅僅因為這是你的孩子。隻要是你的孩子娘都喜歡,娘都會放在心坎上疼。”
孟大國想起自己缺失的童年。
他也曾希望那時候的娘能像現在一樣,溫柔地說愛他,把他放在心尖上疼,但是那時候的娘眼裡隻有孟華,從沒回頭看過他一眼。
他隻能孤獨地坐在角落裡,看著娘把全部的愛都分給弟弟。
難道他也要讓他的孩子,成為曾經的自己嗎?
孟大國忽然釋然了,管他男孩女孩,是自己的孩子就行。
他笑道:“娘,你說這話怪肉麻的,兒子都不好意思了。”
甄臻就取笑他:“這做了爹的人就是不一樣,還知道要麵子了。”
孟大國被她娘說的樂嗬,“娘,四丫的名字還是你起吧?”
二丫叫孟西,去年村裡來登記孩子姓名,普查戶籍,甄臻就把大丫的名字報了上去,取名為孟南,三娃叫孟東,這東南西北就隻剩下一個北字了。
原本甄臻想著,四丫乾脆就叫孟北得了,雖然名字像男孩,可沒誰規定這字一定得男孩才能用吧?轉念一想,這東南西北四個字順序都亂了,大丫明明是最大的孩子,卻叫孟南,也就不一定非得按順序來。
既然如此,不如把孟北這個名字留給陶愛紅即將到來的孩子。
給四丫重新起個名字得了。
四丫圓臉恬靜,哭聲都小小的,看人時眼神怯怯,與孟北這個名字實在不搭配。
甄臻沉吟道:“不如在花好月圓裡取一個字吧?”
孟大國直拍大腿,“還是娘有文化啊!娘取的名字都是我這腦子想不到的。孟花?這名字不錯,娘可真會取名字!”
不會誇真不用硬誇的,甄臻彈著他的腦門,直笑:
“是孟好!四丫叫孟好!”
孟大國撓撓頭,“孟好那就更好了,好上加好!還是咱娘厲害,咱娘會取名字,比我這榆木腦袋好多了。”
這馬屁拍的叫病房裡一群人直翻白眼。
陶愛紅差點聽嘔了。
焦蕙蘭也直搖頭。
孟二勇學陶愛紅撇撇嘴,心說老大這還真是個馬屁精,這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四丫提前出生,甄臻怕奶粉不夠吃,又去找趙美蘭買了兩包。
“你又有孫女了?老天爺!看你長得這麼年輕,完全想不到你都是做奶奶的人了。”
甄臻直笑,“歲月催人老,有什麼辦法?年輕人,彆以為人生很長,一眨眼就老咯。”
倚老賣老的感覺還真不錯。
時不時就能說幾句過來人的話。
趙美蘭卻聽進去了,她也覺得日子過得快,這一轉眼她都三個孩子了,不過她家孩子可舍不得吃奶粉,能吃米糊糊沒餓死,已經比很多人強了。
趙美蘭把奶粉拿給甄臻,又提起她上次帶來的那個英俊後生。
趙美蘭到現在還惦記著那後生送來的絲巾和外地貨,那些個東西一拿出來就被人搶光了,不少人托她來問,下次什麼時候才有那樣的好貨。
“姐,聽說那後生長得又高又俊,長得跟你很像,你說實話,那是你兒子吧?”
甄臻沒承認也沒否認,交淺言深是最忌諱的,她不想把家底透露給彆人。
“沒有的事。”
“姐,你還信不過我呢?你性子謹慎我也不怪你,不過我男人誇那孩子出眾,說一看就是個文化人,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將來可不得了!非得一飛衝天才行。”趙美蘭背著自家男人說過的話。
聽彆人誇獎自家兒子,甄臻當然是高興的。
“借你吉言,以後有機會驗證一下,看你男人看人眼光準不準。”
“當然準!我男人一早就跟我說,叫我跟在你後頭彆掉隊,你乾什麼我們就乾什麼。”
甄臻心說這對小夫妻可真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