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蔭巷錯綜複雜,如走迷宮。
在黑雷落下的那一刻,方姓厲鬼終於領著孟淩澈來到了趙府的大門。
門板大開,府內黢黑,裡麵鬼哭陣陣。
孟淩澈輕輕撫摸著被他袖在腕處的青金尺,沒有絲毫猶豫,抬腳進門。
方姓厲鬼被他身上陡生的殺意嚇得一激靈。等它回過神,才發現那位清冷男生已經走進府內,衣角裹風,眉眼如刀,猶如殺神臨世。
孟淩澈對那些匍匐在地失去抵抗的小鬼小怪們毫無興趣,四下打量了兩眼,辨認出正屋方向後,眼神微凜,隨即大步走去。
此時的正屋內,趙老爺形容枯槁,坐在太師椅上搖搖欲墜,宛如乾屍,旁邊跪著不知所措的張管家還有幾隻貼身伺候的女鬼雜役。
孟淩澈出現在門口時,認出這張臉的張管家頓時大驚失色。
不過下一秒,一柄青色的金屬尺掠過,張管家驚恐地瞪大眼,沒等作出反應便屍首分離。
女鬼們嚇得尖叫連連,連滾帶爬往門外跑,可惜兩步之後全都像泄了氣的皮球,接一連三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屋內彌漫起難以形容的腐臭味,一枚小巧的銅錢滴溜溜旋轉著落回孟淩澈的掌心,黃銅的質地襯得他手指白皙如玉。
孟淩澈眸色冷淡地看向趙老爺。
察覺到他的視線,太師椅上的趙老爺掙紮著抬起眼皮,眼角的皺紋耷垂著,像正在熔化的蠟。
現在的他全身散發著腐爛的臭味,屍斑爬滿了他全身,包括臉皮。
看著他現在這副模樣,孟淩澈蹙起眉,但又很快舒展。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
“高星星”用來驅散灰霧的骨灰壇他曾見過,就藏在趙府最深處的祠堂內,和一截樹根一起擺放在供桌上。
記憶回溯到冥婚那天晚上,孟淩澈用儘渾身解數逃了出去,不過趙凜卻如跗骨之蛆一樣總是跟著他,情急之下他看到了一處半敞著門的祠堂。
他本想跑進祠堂躲起來,但怕被堵住出路,最終又跑了出去。
當時隻是隨眼一瞥,並未太過在意,現在想來,那截樹根源自老槐樹。
至於“高星星”怎麼混進趙府拿走了骨灰壇,他不清楚,也不想深究。
隻知道,拆分自己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包括從“高星星”那裡得知的蛛絲馬跡,可以得出重要結論——
趙家人把老槐樹當作神明,一邊供奉著。
但一邊又畏懼它。
因為……
趙家人是它的養分。
每個趙家人都要把靈魂獻給老槐樹以作養分,而老槐樹則反哺力量用以增強趙家人對副本的統治力。
兩者生死與共,相互扶持又相互牽製,像是一個首尾銜接的圓環,生生息息輪回不止,將它們永遠綁在了一起,而這種休戚與共的關係會最直觀地應驗在趙家當家人的身上。
所以老槐樹
受損,作為一家之主的趙老爺同樣會變得虛弱不堪。
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因果律。
換句話說,這才是通關“冥事服務初體驗”
副本的最終規則。
趙家統共隻有三個人,現在趙烈已死,隻要趙老爺死了,那麼趙凜便會順理成章接替他,成為趙家最後一任主人。
於是老槐樹和趙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的規則會像一條無形的繩索捆綁住趙凜。
但不幸的是——
趙凜和普通趙家人不同,他非但不受老槐樹庇護,反而受到老槐樹的厭惡和排斥。
兩種規則相互矛盾,自然而然,繩索會出現難以抑製的裂痕,直至斷裂。
想通了這一點,孟淩澈輕舒口氣,冷淡眸光變得決絕。
他把銅錢收進上衣口袋,隨後手一招,道具青金尺打了個旋兒,乾淨利落地削掉了趙老爺的腦袋。
人頭落地,骨碌碌滾到孟淩澈腳邊。
孟淩澈低頭,輕描淡寫地瞥了眼。
青色屍斑布滿了人頭全臉,那雙渾濁不堪的眼使勁睜大,眼中有悔恨、有痛苦、有不甘、似乎還有……解脫。
孟淩澈收了道具,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走出正屋後,他忽然駐足,沉默少頃,從商城中兌換了一支火把丟進門內,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火舌舔上老舊的門板,很快,偌大的趙府被火海籠罩。
——
道具“黑色星期五”的持續時長有兩分鐘。
在此期間內,附著在趙凜眼球內的冤魂陷入深深的痛苦或悲痛中,無法為他提供半點力量。
眼下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鐘閻手持鋒利短刀從左突襲。
岑安高舉漆黑鐘舌從右偷襲。
麵對凶神惡煞且默契不已的兩人,趙凜招架不住,不得不暫避鋒芒,他咬牙切齒地往高空飛去,打算等那該死的音樂結束,再來收拾他們。
突然——
沒來由地狂風驟起,老槐樹所有枝乾開始劇顫不止,無數槐葉簌簌而動,相互碰撞時居然發出金石相擊的清脆聲響。
趙凜頓時臉色大變,血色雙眼死死望向遠處。
那裡火海沸騰,吞吐的火舌燒紅了半邊天。
眼睜睜看著趙府被燒成廢墟,趙凜再也無法維持冷靜,怒火攻心!不知是不是錯覺,隨著老槐樹的不斷震顫,仿佛有無形的枷鎖把他死死套住,不止是老槐樹,仿佛整個槐蔭巷都在抵觸他。
不過現在的趙凜根本無暇他顧,這瞬間,他隻想把眼前兩個罪魁禍首活生生撕碎!
“你、們、找、死!!!”
趙凜從喉嚨裡擠出四個字。
霎時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雙眼爆紅,黑色血絲紛紛碎裂,無數冤魂慘叫著被它碾碎,最後變成濃稠的黑色怨氣被他吸入口中。
僅剩一顆頭顱的趙凜懸浮在半空,難以計數的冤魂被他吞吃殆儘。與此同時,他的嘴
角被越撐越大,最後竟被撐裂,嘴唇外翻,血紅色的肉狀物近乎包住整個頭顱。
無比猙獰的麵孔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深黑霧氣從他口中外泄,邪惡、陰冷、詭譎的氣息彌漫,裹挾著毀天滅地的偉力。
極致的危險感湧上全身,全身上下每個細胞似乎都在本能地叫囂著恐懼。岑安驀然後退,用力握住厄運鐘盤,一道渾厚的乳白光暈刹那間籠住他和鐘閻。
他死死盯著趙凜口中愈發濃厚的黑霧,並不懷疑,這股力量一旦釋放,不僅是他,半個槐蔭巷都將一起陪葬。
遠遠看去,趙凜的腦袋幾乎異變成了一個即將炸裂的氣球。
氣球越撐越大,黑霧越來越濃。
岑安心情不由緊張起來,鐘閻神情變得無比嚴肅,各種防護類道具齊出,同時全身再度瓷化,往前邁開半步站在岑安身前,充當第三道人肉防護。
狂風不歇,以趙凜為中心,危險氣息彌漫,絕望的情緒沉沉壓在兩人頭頂。
猛然間,趙凜發出古怪的尖叫。
黑霧終於蓄力結束,被趙凜噴吐而出,宛如弱化的邪神黑雷。
如果被黑霧擊中,下場怕是比趙烈好不了多少……
岑安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激發厄運鐘盤,而鐘閻已經提前張開手臂護住了岑安。
然而,意料中的攻擊並未降臨。
疾射而來的黑霧忽然倒卷,趙凜自殺式的攻擊居然掉轉方向,悉數衝回了趙凜嘴裡。
趙凜喉頭滾動,不受控製地把黑霧咽了回去。
他難以置信地瞪圓了雙眼,發出沙啞淒厲的怒吼,“怎麼會……”
話未說完,轟隆聲響,劇烈的爆炸聲響徹槐蔭巷,黑霧席卷,將趙凜驚恐的臉吞噬殆儘。
厄運鐘盤的護盾擋住爆炸餘波,牢牢護住了兩人。
不多時,塵灰和黑霧一同散去,老槐樹停止震顫,槐葉和枝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黃,短短兩分鐘,百米高的老槐樹徹底枯萎死亡。
老槐樹下恢複平靜。
懸在頭頂的烏雲散去,岑安和鐘閻相視一笑,默契地長籲口氣。
而此時,距老槐樹不遠的一間破敗房屋內,“高星星”站在窗後,一直抬頭望著枯萎的老槐樹,仿佛失了神。
三隻鬼新娘被接一連三的恐怖氣息嚇得丟了魂,蜷縮在角落,像三隻報團取暖的雞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