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漸漸散去,那騎在馬背上的身影也慢慢彙聚成了一個墨黑色的點,再也瞧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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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湛離開都城不到一個時辰,禮部尚書潘繼就匆匆趕到了皇宮。
祁泓正在養心殿和慧嬪下棋,聽到太監彙報後,輕輕擺了擺手,道:“傳他進來吧。”
潘繼被太監領進了殿內,剛要跪下行禮,就聽祁泓道:“不用行禮了,你這麼急匆匆的進宮來見朕,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臣……”
潘繼看了看祁泓身邊的慧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若是平時,祁泓肯定會順勢讓慧嬪退下的,可他今天心情很好,對慧嬪又頗為信任,便擺了擺手,道:“有話就直說把,用不著吞吞吐吐的。”
說著,他就又和慧嬪下起了棋。
慧嬪技藝不佳,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現了頹勢,可她時而嗔怪,時而撒嬌的模樣極具風情,周圍的小太監全都低下頭,連看都不敢看。
便是祁泓也笑容晏晏,每每要將她棋子吃掉時,卻偏偏又放她一馬,像是貓捉老鼠般的戲弄著,似乎很喜歡看慧嬪討饒的樣子。
原本一刻鐘就能下完的棋,足足下了半個時辰有餘,慧嬪實在不敵,隻能遞了杯茶過去,祁泓笑著接過,剛抿了一口,抬頭看見潘繼還站在那裡,這才皺起了眉,問道:“潘尚書到底何事找朕?”
潘繼站了太久,腿腳已是酸麻不堪,聽祁泓忽然問起自己,不禁打了個激靈,又躊躇了半晌,才揚聲道:“老臣懇請皇上將世子召回都城!”
殿內忽然安靜了下來。
慧嬪去接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從祁泓昨天下旨讓祁湛出城到現在,已經前前後後有四位大臣進宮勸誡了。
第一個讓祁泓糊弄了回去,第二個被祁泓罵到了殿外,第三個被祁泓賞了板子,而潘繼剛好是第四個。
身為禮部尚書的潘繼不可能不知道這些消息,可他偏偏還要往槍口上撞,當真是不要命了麼?
慧嬪可不想攙和這些破事,更何況潘繼被提拔成禮部尚書以後於她爹也有些過節,自己若是繼續留在這,倒讓皇上不好處理了。
她看了一眼祁泓逐漸冷凝的麵色,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道:“既然禮部尚書有要事與皇上商談,臣妾就先去偏殿等著,等皇上處理完了再傳臣妾過來。”
祁泓冷著臉擺了擺手,道:“你去吧。”
慧嬪這才起身走到殿外。
祁泓死死盯著麵前的潘繼,眼神陰沉的仿佛能滴出水來。
先前來找他的幾個大臣是懷王的黨羽也就罷了,並沒有影響到他多少心情,可這潘繼明明是他自己提拔上來的人,怎麼也開始幫著祁湛說話了?
祁泓忽地將茶杯重重的磕在桌上,冷聲問:“世子為我大鄴安危身赴前線,潘尚書又為何要讓朕把世子傳召回來?”
潘繼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祁泓身旁的太監宮女,斟酌著語句道:“懷王此次帶了九十萬大軍出征,幾乎是大鄴一半的兵力,此次世子又帶了十萬精兵,若是懷王此戰順利倒還好說,若是懷王兵敗,世子又不在都城裡守著,以邊關的那點兵力,豈不是將我大鄴完全暴露在北高人的鐵蹄之下麼?”
祁泓一怔,很快就聽出了潘繼的話外音。
因為懷王一脈驍勇善戰,大鄴向來不重視邊防,經常是北高騷擾過來了,朝中再從懷王府中派人出征,表麵上看著邊關防線脆弱不堪,可實際上卻是為了給懷王找點兒事做,十幾年來一直如此,從未出過半點兒差錯。
可讓懷王和祁湛同時出征還是頭一遭,更彆提還有一早就派出的祁灝了。
懷王府這次幾乎是傾巢而出,潘繼表麵上說的是防著北高,實際卻是讓自己防著懷王。
邊關眾城都隻有三千老兵把守,就算是臨近都城的幾個要鎮也不過三萬餘兵力,若是懷王跳反,領兵直逼都城的話……
祁泓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表情迅速冷靜了下來。
潘繼觀察著祁泓的麵色,適時勸道:“大鄴都城無懷王府的人把守,就如鵝卵般不堪一擊,還請皇上趕緊將世子傳召回來,才可安穩人心!”
祁泓聞言捏緊了手中的茶杯,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懷王的狼子野心他早就知曉,不然他父皇臨終前也不會下旨要自己千裡迢迢的從大靖趕回來。
可他登基至今已快一年,即使也曾打壓過懷王幾次,可懷王多年積累下來的勢力人脈實在是太過龐大,他那些舉動對懷王來說不痛不癢,實在不足以撼動懷王的地位,他隻能找著機會將懷王調離都城,才能臨時掌管幾□□政。
可偏偏還有一個祁湛。
懷王一走,那些黨羽就以祁湛馬首是瞻,他原本想著借大靖使臣進京的機會讓祁湛與楚妧一同回大靖的,可楚妧偏偏懷了身孕,實在是讓他憋悶的緊。
好在前線戰事接連失利,他總算是找到機會將祁湛調離了都城。
可是現在,又要將祁湛傳召回來了麼?
那他這段時間所做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自己又要回到被懷王擺布的日子裡?
他實在是不甘心呐!
他心情煩躁的擺了擺手,對著潘繼道:“行了,你先下去吧,你說的事,朕再考慮考慮。”
潘繼對著祁泓重重地磕了個頭,語聲懇切道:“還請皇上三思而後行,老臣告退。”
說完,他就緩步退了出去。
殿內靜的落針可聞。
一旁的趙公公雖然沒聽出兩人對話的深意,可瞧著祁泓愈顯蒼白的麵色,忙倒了杯茶給祁泓遞過去,道:“皇上政務繁忙,難免有些疏忽,不如先喝杯熱茶,緩緩心神吧。”
祁泓將茶喝入腹中,心神卻未緩和半點,反而愈發煩悶了起來,乾脆站起身子在殿內來回走動著。
趙公公還從未見過祁泓如此,隻能壯著膽子又說了一句:“皇上剛剛才下旨讓世子領兵出征,若是貿然收回成命,豈不是顯得皇上出爾反爾了麼?奴才覺得,皇上與其將世子傳召回來,倒不如加派些兵力穩固邊防。”
祁泓的腳步一頓,忽地回過頭來,看著趙公公,道:“穩固邊防?”
趙公公貿然插手朝政本就有些心虛,此時被祁泓這麼一看,不由得雙腿發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奴才滿口胡言,還請皇上不要放在心上,奴才這就掌嘴。”
說著,他就揚起手臂,奮力向自己臉頰打去,可還沒聽到聲響,就聽祁泓卻大笑道:“誰說你滿口胡言?”
趙公公一怔,手臂僵在半空中,望著祁泓,呆呆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祁泓坐回椅子上,抿了口茶,道:“傳朕旨意,即刻調二十萬精兵在邊境各鎮把守。”
頓了頓,他微笑道:“要從懷王手裡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