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的北高風塵極大,觸目所及皆是一片蒼茫的枯黃,帳篷外的兵器架子上不一會兒就落了一層薄薄的沙,就像下了連綿不化的雪。
此番氣候下,楚妧也很少去帳外走動了,吩咐劉嬤嬤掩好了門窗後,便點了盞燈,坐在矮榻旁和劉嬤嬤學著縫製起孩童用的虎頭鞋來。
楚妧雖未做過針線活,可她心思靈巧,在劉嬤嬤的教導下,倒也學的有模有樣,劉嬤嬤看著楚妧手上那個活靈活現的小虎頭,忍不住笑著道:“王妃學的還真快,這針腳竟比老奴縫的還密一些。”
楚妧也覺得自己做針線活兒有幾分天賦,眼見手上的兩個虎頭已經縫好了,便對劉嬤嬤道:“我記得王爺有件淺藍色的裡衣破了個口子,嬤嬤幫我找找,我試試能不能幫他把那件衣服補上。”
劉嬤嬤連聲應下,剛剛站起身子,還未走過屏風,外麵的帳簾就忽然被掀開了。
冷風夾雜著血腥氣瞬間灌了進來。
祁湛緩步走進帳內,未急著脫下身上的鎧甲,而是先朝矮榻的方向望了一眼。
漆木屏風後麵,隻亮了一盞暖橘色的燈,並未聽到什麼聲響,似乎如前幾次一般,早早睡下了。
祁湛緊繃的神情鬆懈了幾分,步態也變的有些不穩,隨後而來的傅翌忙扶了他一把,道:“屬下去請軍醫過來給王爺瞧瞧吧,雖然已經上了些止血的傷藥,可北高人行事狡詐,刀上也不知有沒有……”
祁湛瞧了他一眼,傅翌當即便住了嘴。
祁湛輕聲道:“請去你帳裡罷,我一會兒過去。”
傅翌道了聲“是”,也不敢過多耽擱,連忙轉身退出了帳子。
祁湛將頭盔和鎧甲歇下,走到盆架旁邊,用手巾擦了把臉,才轉身向屏風後走去。
他這些日子沒給北高任何機會,雖然連打了幾場勝仗,卻似乎把北高逼的太緊了,北高士兵負隅頑抗之下,祁湛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傷。
除卻手臂和肩膀的幾處刀傷外,還有一處在腹部,即使血已經止住,可他也能感覺得到,這處傷口比彆的地方都深,傷的也比平常更重。
他不想讓楚妧知道他受傷的消息。
祁湛本想著看楚妧一眼就走的,可當他邁過屏風,看到空無一人的矮榻時,神情不由得一怔,稍一轉頭,就對上了楚妧的眼。
她坐在椅子上,細軟的手臂拽著劉嬤嬤的衣角,懷裡抱著兩件縫好的小老虎頭,黑亮的眼中帶著些許質問的神情,眨也不眨的瞧著祁湛。
祁湛的眼中劃過一絲錯愕,可隻是一瞬,他就笑了笑,伸手將楚妧懷裡的小布老虎拿了過來,用手指撥弄了一下根根分明的胡須,低聲問她:“偷聽到什麼了?”
楚妧將劉嬤嬤的衣角鬆開,冷著一張小臉問:“你受傷了?”
祁湛嗓音極輕的“嗯”了一聲。
楚妧又問:“你還不想讓我知道,還想躲到傅翌帳裡去療傷?”
那語聲凶巴巴的,完全沒有給祁湛留一點兒麵子,也沒有給祁湛任何台階下。
祁湛握著布老虎的手一頓。
劉嬤嬤擔心祁湛生氣,剛想說上兩句緩和一下氣氛,可祁湛卻輕輕回了一句:“那妧妧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劉嬤嬤不由得一愣,抬頭悄悄看了祁湛一眼。
祁湛正微垂著眼睫,麵色雖然瞧不出太大變化,可那長睫遮掩下的目光卻是極為柔和的。
隻是神色稍有些被抓包的尷尬罷了。
劉嬤嬤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祁湛,她有些想笑,卻又不敢,勉強壓下嘴角不斷上揚的弧度,半低著頭道:“既然王爺已經回來了,老奴……老奴就先退下了。”
祁湛抬眸瞧了楚妧一眼,見楚妧沒什麼反應,才對劉嬤嬤道:“嗯,你下去罷,記得和傅翌說一聲,不用請軍醫過去了,讓他一會兒將傷藥直接送過來。”
劉嬤嬤道了聲“是”,彎腰退出了帳子。
祁湛坐到了楚妧身旁的椅子上,將手中的布老虎放在了桌上,拿起楚妧的茶杯,低頭抿了一口茶,任由楚妧的目光將他從頭到腳瞧了一遍。
他裡麵的衣服未像前幾次那樣滿是血漬,身上也聞不到多少汗味兒,隻有袖口處破了幾道口子,卻被那身玄色的衣裳掩蓋了,瞧不出流了多少血。
楚妧抓住他的衣袖,祁湛也不反抗,順勢將胳膊伸了過去,語聲淡淡道:“這邊傷了兩處,肩膀上也有一處,但是不怎麼嚴重,也沒有很疼。”
楚妧輕哼了一聲,小心翼翼的將祁湛的袖口卷起,借著燭光細細查看他的傷勢。
傷口周圍還殘留著些許灰白色的藥末,雖是匆匆撒上去的,好在血已經止住,隻能看到一道血跡乾涸後的痂,帶著些許黑紅的顏色,看著雖然有些駭人,但也確實如祁湛所說,隻是些皮外傷,並不怎麼嚴重。
楚妧緊繃的小臉這才緩和了幾分,語氣也軟了下來,撐著肚子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柔聲道:“你在這歇著,我去讓門口的士兵打盆熱水進來,先給你清洗一下,等傅翌將傷藥拿過來了再給你包紮。”
祁湛笑了一下,道:“好。”
眼瞧著楚妧繞過了屏風後,他才將身子悄悄往裡轉了些,像是要將腹部的傷口掩住似的。
可還未等他坐好,就聽見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傅翌拿著藥箱急匆匆的從帳外跑了進來,看著剛走到門口的楚妧,問:“王爺腹部的刀傷怎麼樣了?真的不用找軍醫瞧瞧嗎?”
楚妧的瞳孔瞬間縮緊,轉身走到了屏風後。
她的動作比去時快,麵色也比剛才冷。
祁湛能清楚的看到她眼中醞釀著的風雨。
祁湛目光不可避免的閃躲了一下,忽然伸手拿起了先前放在桌上的布老虎頭,微笑道:“這小老虎很可愛,是給孩子繡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