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泓喃喃重複了一句,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恢複了一絲焦距,可唇邊緩緩勾起的笑卻讓趙筠清覺得有些冷。
她將放在茶壺上的手收了回去,輕聲道:“殿內爐火滅了,臣妾……臣妾這就去將爐火生了。”
祁泓擺了擺手,示意趙筠清去。
爐內的木炭已兩日未曾換過了,裡麵殘留著一層石青色的灰,趙筠清拿著火鉗挑揀了半天,才堪堪找出幾塊可以燃燒的木炭來,她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將那木炭點了,才轉身回到了祁泓身邊。
殿內的冷氣漸漸散去,人的身子也不似剛才那般涼了。趙筠清的手又搭在了麵前的紫砂壺把兒上,輕輕試了試壺身上的溫度,才輕聲對祁泓道:“殿外雪下的急,皇上從早上起來到現在都沒用過膳食,不如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祁泓的目光落在茶壺上。
圓潤的壺身上泛著黛紫色的淺光,並不像銀壺那般刺眼,壺身也未見任何花紋,反而有種簡單而柔和的美。
他問:“這是朕當年送你的那隻紫砂壺?你把它帶到大鄴來了?”
似乎是沒料到祁泓還會記起這些來,趙筠清不由得微微一怔,過了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祁泓低低一笑,道:“皇後倒是替朕考慮的周全。”
那短促的笑聲配合著略顯乾澀的嗓音,倒像是意有所指似的,趙筠清握著茶壺的手不由得一頓,心裡竟有些慌亂起來。
可祁泓卻忽然道:“罷了,給朕斟上吧。”
猶帶熱氣的茶水緩緩從壺嘴裡淌出,在那抹黛紫中泛起了一抹淺淺的碧色。卻聞不到往常那股清冽的茶香,隻能隱約聞到幾縷淡淡的澀味兒。
趙筠清將茶杯緩緩放到了祁泓麵前,輕聲道:“宮裡的茶葉昨晚被人盜去了大半,臣妾隻能拿前年從大靖帶來的茶,雖說時間久了些,可味道還是沒差太多的。”
祁泓看了那茶杯半晌,卻沒有急著將茶水喝下,而是輕輕握住了趙筠清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心虛的緣故,趙筠清本能地一縮,他隻觸到了趙筠清冰涼的指尖。
不似慧嬪那般柔軟細嫩,仔細點,還能看到她指腹間那幾點小小的針孔。
祁泓的動作微微一頓,忽然想起了她幾年前熬夜做女紅的場景。
那時的他還是質子,終日呆在那個酷似牢獄的府邸裡,沒有半點自由可言,甚至連吃穿用度都要看旁人臉色。
也是那一日又一日的磋磨之下,讓他變成了如今這般喜怒不定的性子。
雖然他明白趙筠清從未對他投入太多感情,可那時的趙筠清卻是實實在在為他著想的。
那趙筠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自己對慧嬪動了心思開始?
還是自己利用她,要她接近楚妧開始?
祁泓自己也猜不透。
可他已不想去問了。
他看著麵前淺碧色的茶麵,裡麵清晰的印著他身穿明黃冕服的倒影。
就連這身冕服,也是趙筠清今早服侍他穿上的。
祁泓忽地閉上了眼,將麵前的茶一飲而儘。
這茶比他喝過的任何一杯都要苦。
也更澀。
像一杯濃烈的酒,燒灼著他的喉嚨,令他不適的皺起了眉。
趙筠清輕輕低下了頭,藏在衣袖下的手控製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祁泓轉頭看向她,聲音像是被烈火炙烤過的啞,可那語聲卻是極輕的:“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朕說?”
趙筠清的肩膀猛地一顫,忽然俯身跪在了地上,道:“臣妾所做一切隻是為了活命,可臣妾更希望皇上體體麵麵的走。”
“體麵……”祁泓低聲重複了一句,嗓音沙啞道:“朕從出生起就受人轄製,又何曾有過體麵……”
趙筠清道:“皇上在臣妾心裡一直是體麵的。”
祁泓低頭凝視著趙筠清,歎息般的說道:“這麼多年了,朕也不知你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看,你到現在都不敢看朕。”
趙筠清聞言一怔,輕輕地抬起了頭。
可祁泓卻忽然將目光轉過去了。
他一揮衣袖,道:“反正朕也不曾信任過你,你去殿外守著吧。”
趙筠清怔怔地看著他,過了半晌,才俯下身去,緩緩對他磕了個頭。
她跪過祁泓無數次,也不止一次對祁泓磕頭了。
卻從未這般鄭重過。
她一字一頓道:“臣妾謝皇上不殺之恩。”
殿外,風雪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