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鴻雁大總管這才站定,轉過身揣著手。

那張臉看上去尚算年輕,但是雙眼透出了歲月沉澱之後的渾濁,他岸立在一處廊柱之下,看向了白榆。

白榆挑了挑眉,發現他竟然當真是腰背筆直,如鬆如鶴,根本不是平日裡見著的羅鍋樣子。

鴻雁看過來的眼神帶著審視,隻是輕飄飄的幾l眼,飽含令人骨縫濕冷的壓迫。

白榆倒是一臉輕鬆,像個初生不怕虎的牛犢。

鴻雁頓了片刻,陰陽怪氣地開口說:“九皇子妃前日未曾赴約,莫不是將老奴當成了戲耍的物件?”

白榆立刻說道:“那怎麼可能!見大總管是我求之不得。隻不過那些天我總是讓婢女去約見大總管,也不知怎麼竟被東宮注意到了。”

“當天晚上被太子給截胡,太子威逼我為何找大總管,被我扯謊好容易才騙過去。待我再去尋大總管時,結果大總管已經回宮了。”

鴻雁的表情絲毫未變,但是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也全部都清楚。

甚至當時他就在和白榆約定的包廂之中,將這個九皇子妃當天晚上在太子麵前的所有表現都看得清清楚楚。

鴻雁沒有就這件事再說什麼,繼續道:“九皇子妃送信給老奴,問老奴是否認識膠州王德祿,老奴的家鄉確實是膠州。”

“老奴乃是陛下身邊的近侍,老奴的一切都與陛下息息相關,九皇子妃是如何得知老奴是膠州人士,又是如何得知有膠州一位屠夫叫王德祿?”

鴻雁在皇宮之中多年,從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來,最開始是給不得寵的妃嬪倒尿盆,最後是給得寵的妃嬪洗腳。

機緣巧合到了皇帝的身邊伺候,才一點一點登上了令人不敢輕視的位置,就連太子見了他也要畢恭畢敬。

因此鴻雁非常深諳與各種人周旋的方式,雖然他看到那張紙條上的“膠州王德祿”時,就已經心急如焚,這麼多年鴻雁一直都在尋找自己曾經年少之時切下來的寶貝。

而且根本不抱什麼希望,驟然間聽聞曾經那位屠夫的消息,自然是急不可待。

否則他身為天子近侍,怎麼可能在萬壽節這節骨眼上跑到大殿之外跟皇子妃見麵?

但此刻跟九皇子妃麵對麵,鴻雁無論是言行還是舉止,都未曾流露出半分焦急之色。

甚至沒有咄咄逼人,白榆還沒等怎麼,他先把自己和皇帝牽連在一起,毫不費力就能給白榆扣一個窺視帝蹤的罪名。

想讓這九皇子妃儘快暴露出她究竟有何所圖。

如若她當真從王德祿那裡得到了他的寶貝,而九皇子妃所求之事在鴻雁的能力範圍,鴻雁願意以此作為交換。

但在

鴻雁看來,這其中總要有那麼幾l次的推拉,才能夠達成共識。

因此這一會說話彎彎繞繞,恨不得把腸子扯出來打個蝴蝶結給白榆看。

隻不過白榆沒有時間跟他在這裡唱一曲山路十八彎,也不理鴻雁明麵逼問暗裡威脅的話。

直接在袖子裡麵掏了掏,掏出來一個拳頭大小的布包,布包裡麵裝著一個竹筒,正是麵前這位大總管的小雞。

白榆直接用手指提起那布包的係帶,懸空著遞到了鴻雁的麵前。

“膠州王德祿與我府上買肉的下人比較相熟,一次醉酒又說出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這位屠夫從前還乾過騸牲口,甚至是騸人的買賣,還保留著曾經切掉的那些孩童的寶貝兒L……”

“一直都留著,是想著人在入土為安的時候,總是講究一個屍首齊全。隻可惜他不能確定當年那些小童到底還活沒活著,而且他本身是個低賤屠夫,就算那些人活著,他也沒有什麼渠道能夠接觸,因此就一直把這些東西隨身帶著,幾l經輾轉也未曾丟棄,來到皇城之後就埋在自家庭院的大樹下。”

白榆把竹筒在鴻雁的麵前晃了晃說:“這其中就有名為鴻雁的小童,寄放在他那裡的東西。”

“這世上名為鴻雁之人,我也就認識鴻雁大總管一人,剛巧偶然得知鴻雁大總管乃是膠州人,就是不知道這個寶貝,是不是鴻雁大總管的?”

鴻雁的表情十分精彩,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白榆手上掛著的那個小布袋,眼睛隨著晃晃悠悠的竹筒轉來轉去。

他這個人,平日裡不尊皇權富貴,私下裡也從不敬畏什麼鬼神,但唯有一個執念,便是身有殘疾,隨著年紀漸長,越是想要求一份“完整”。

幾l番去膠州令人尋找王屠夫的下落,卻始終未能尋到蹤跡,而如今朝思暮想之物就在眼前!

他嘴唇張合了幾l下,好像一條渴水的魚。

實在是不敢相信,九皇子妃就這麼直白地說明了一切,沒有似是而非的試探,也沒有模棱兩可地故意吊著他,企圖讓他為此付出滔天代價。

而且,而且這玩意……就這麼揣在袖子裡?!

對方雖然是庶女出身但好歹是個女子,如今還貴為皇子妃,誰會把一個太監的孽根隨身帶著?!

而且鴻雁看著這九皇子妃剛才掏出來東西的那隻袖子……他要是沒看錯這玩意兒L剛才跟給陛下進獻的萬壽圖放在一起……

鴻雁仿佛忘了怎麼組織語言,而白榆向前靠了一點,把那個東西又朝前遞了遞,說道:“當年的鴻雁小童,就是如今的大總管吧?那這個東西今日便物歸原主。”

“大總管拿著呀?”

鴻雁一生跟隨在帝王身邊,向來都是沉穩端重,但此刻伸出袖口的手微微帶著一些顫抖,將那個係帶輕輕地捏住,從白榆的手中接了過來。

然後他難得失態,表情有一些輕微的扭曲,向來深情寡淡的臉上,凸起了一些細小的青筋。

他像那已經快要餓死之人一般,

拿到了“救命食物”,迫不及待地拆開了布包,想要看一看裡麵的東西究竟是不是真的。

而等到鴻雁拆開了布包之後,拉出了那個細小的竹筒,看到了上麵用刻刀刻下的淩亂又幼稚的字體後,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是了。

是真的!

這些淩亂的痕跡是當年尚且年幼的自己用亂刀刻下,為的是有朝一日出人頭地,能夠積攢錢財將自己的一部分贖回。

而這竹筒封存良好,顯然並未被人打開過……

鴻雁失態也隻有這麼片刻,很快神情恢複如常,雖然眼中依舊有一些細密的血絲尚未退去,但是將那竹筒抓在手中,重新抬起頭看向白榆的眼神時,已經和剛剛戒備審視的模樣一般無二。

“多謝九皇子妃為老奴尋回……”鴻雁的話音頓了頓,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破音,偏過頭清了清嗓子。

這才重新開口,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老奴與九皇子妃素不相識,九皇子妃不惜貼身帶著這等醃臢之物,如此大費周折地歸還,想必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老奴去做吧。”

雖然東西已經拿到手了,而且絕不可能再還回去,但鴻雁到底知道交易規則,隻要九皇子妃提出的要求不過火,他會竭儘全力去做。

而且這九皇子妃沒有一開始就用此物來威脅,反倒是陰差陽錯地讓鴻雁的心中舒服不少。

他最恨被旁人威逼脅迫,如果九皇子妃真的用這東西來威脅他的話,鴻雁絕不是一條任人擺布羞辱的溫順的狗。

他是一匹除了皇帝之外,無論誰試圖踹一腳,摸一把,都會被咬的惡狼。

而他心中覺得舒服,當然也不是偶然。

白榆知道劇情中他和謝玉弓兩個人因為小雞的事情勾搭在一起,謝玉弓利用鴻雁就是掐著小雞不給他。

而這其中有幾l次,也險些被鴻雁給擺一道,幾l番拉扯才終於把鴻雁的小雞給了他。

也是謝玉弓自己血皮厚,智勇雙全,加上又有手握重兵的舅舅作為後盾,才沒有被鴻雁給坑死。

鴻雁固然是一把好用的刀,但是這刀是雙刃刀,砍出去有多麼鋒利,對著自己的這一麵也是一樣地削骨如泥。

白榆自問沒有擺弄這樣一把刀的能耐,更沒有能讓一輩子浸淫在權勢之中的大宦官忌憚的本事。

因此從一開始白榆就決定直接把小雞還給鴻雁,先博得他的一部分好感,讓他的心防鬆懈一些。

才好見縫插針,再灌迷魂湯扯大旗。

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白榆這才收斂了一些神色,對著鴻雁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個禮。

這才開口說:“大總管說笑了,大總管乃是天子近侍,是今上最信任最愛重之人,這世上除了陛下,又有什麼人有資格去指使大總管做什麼?”

聽到白榆如此說,鴻雁的表情微微一怔,卻沒有鬆懈下來,他沒有因為白榆的一句奉承忘我失心,反倒是神情更加凝重。

通常來說等價交換是最簡單的交易,這種送上門的好事,才是最不可預測的危險。

看到鴻雁的表情,白榆心中罵了一句老狐狸。

斂容說道:“絕對稱不上指使,隻是……九皇子有一些事情,希望大總管能夠好好考慮,合作共贏。”

白榆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把謝玉弓給扯出來當活旗,對鴻雁說道:“我知道大總管從來隻聽君王一人差遣,對滿朝文武乃至於這皇宮之中所有的皇子宮妃全都未曾看進過眼中。”

“九皇子妃這話從何說起,老奴隻是一個下人,僥幸得今上兩分喜愛,怎敢……”

“大總管就不必說那種場麵話,也不必謙稱奴婢,若是論起身份低微,我與大總管不相上下,倒也不用讓兩個苦命之人相互踩一腳。”

白榆露出一些無奈的表情笑了笑,繼續說:“我代替九皇子來與大總管談合作共贏,並非是要大總管背叛君王站隊九皇子,大總管自可寬心。”

鴻雁抿住嘴唇,不再說話,隻微微沉著臉看著白榆,且聽她能說出什麼來。

“大總管也說自己乃是皇帝近侍,自身一切都與皇帝息息相關,可是前些日子我約見大總管見麵,卻被東宮截了胡。”

“大總管有沒有想過,太子明目張膽地阻截你我見麵,到底意欲何為?”

“大總管無心‘隨風而動’,但樹欲靜而風不止,如今皇子們皆已經長成能夠翻雲覆雨的蛟龍,太子作為儲君,自然也是眾矢之的。想要鎮壓這些蛟龍,自然就要用一些非常手段。”

“大總管即便從不與朝臣來往,從不受皇子賄賂,可不受拉攏便是背後無靠,太子殿下此番作為恐怕是在給大總管敲警鐘吧。”

鴻雁的神情依舊是那樣,但是對於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也確實有一些不太好的猜測。

“大總管明哲保身,一心侍奉君王,這朝野內外,恐怕除了大總管再無純臣。”

白羽陡然加重語氣說道:“隻是權勢如漩渦,待諸位皇子徹底攪起了滔天巨浪,大總管當真能獨善其身不被裹挾?”

“就算大總管立根石岩,多年積累,又當真能抵得住東宮與皇後一族合力一擊嗎?大總管如今不受籠絡,已然是擋了東宮的路啊……”

白榆危言聳聽的本事爐火純青,鴻雁的表情微微一動。

白榆本來也是杜撰的,挑起對立這種事情不能說得很具體,說得模棱兩可就趕緊換話題。

她從袖口裡麵再次掏了掏,把前搖都鋪好了之後,順滑地開始切入正題。

白榆掏出了一方絲帕,一方……塗抹了米糊,現在看上去皺巴巴的,不可名狀的絲帕。

朝前走了兩步,遞到鴻雁的眼皮底下讓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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