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2)

謝玉弓陷入了無窮無儘的夢魘之中。

每一個夢的結尾,都是他的九皇子妃。

她端著盛在酒杯裡麵偽裝成合巹酒的毒藥;或是同麵孔模糊的人通奸,在竊竊私語的訴說著他有多麼令人厭惡;再或是她麵無表情,將自己推入萬丈深淵的冷酷模樣。

他在夢魘之中看著自己一次次因為她而潰敗死去,容顏枯萎,遭受背叛,又重新變回了那個在深宮之中苟延殘喘的可憐蟲。

一次次感受如同利刃挖心一般的痛苦,最後他在被人騎著當成狗一樣在地上爬的時候,他抬起頭,看向了三年前的庭院處,那個同白玨站在遠處樹下,朝著他看過來的工部尚書的庶女——白榆。

她麵上帶著笑意,哪有半分的憐憫和歎息,滿滿的都是嘲諷。

謝玉弓爬行的動作一僵,突然生出了將背上騎著的十二皇子,一下子掀開,甚至是活活掐死的衝動。

因為在“白榆”的注視下,謝玉弓發現自己再也裝不下去了。

他的隱忍和蟄伏變成了刮骨鋼刀,將他“淩遲”得體無完膚。

他羞恥得麵紅耳赤,恨不得將四肢儘數蜷縮在一起,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謝玉弓不懂。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夢魘之中,每次麵對白榆的注視,無論白榆帶著什麼樣的神色,他都會有種無地自容般的慌張。

白榆的目光宛如炙熱的熔岩,每一次看向他,都會燒灼他的皮肉,燙傷他的骨骼,再融掉他的皮膚。

讓他化為一灘淋漓滴落的血水,從馬車裡麵的縫隙滴答逶迤了一路。

馬車?

哪裡來的馬車?

謝玉弓在一個坍塌的夢魘之中醒神,看到了那天隨她歸寧,他們一起坐在馬車中的樣子。

她撿起了自己膝蓋上的蜜餞,當著他的麵,緩緩地放進了口中。

謝玉弓當時並沒有和白榆對視過。

但是在這個夢魘中,他們對視了。

謝玉弓看著自己膝蓋上的蜜餞,被一隻纖細柔美的手撿起,而後送入了一雙嫣紅的口唇之中。

唇齒在他的麵前閉合,那一雙生著兩顆小痣的美麗眼睛,映著他一身蟒袍,銀麵遮臉的模樣。

而後謝玉弓就覺得,被投入白榆口中的,不是那顆蜜餞,而是自己。

像遭遇了油炸和火焚,謝玉弓低下頭,他看到自己在白榆的注視下,正在融化。

濃黑的血水順著馬車的縫隙滴滴答答流走,先是雙足,這樣他便無法行走,不能再離開她半步。

而後是雙臂,這樣他便再也無法做出攻擊她的舉動。

再然後是軀乾,直至內臟外露,代表他一腔無處掩藏的心肺,胸腔的每次跳動收縮都在她的注視之下。

可她無動於衷。

她怎能麵對這樣的自己還無動於衷?

她似乎有些奇怪地看著融化成一副骨架的軀殼,又看向那顆依舊在瘋

狂跳動的心臟,而後她對上謝玉弓已經開始融化的雙眼。

謝玉弓說不出一句話,他的頭顱隻剩下一雙無法從白榆身上挪開的眼睛。

然後他看著自己,在她的注視之下,走向毀滅。

她的雙眼是灌滿了謊言的帶有劇毒“溶金水”,謝玉弓被她融骨化肌,卻在她的注視之中,在她微微開啟的豔色口中,蝕骨銷魂。

她像一株曼陀羅,毒性散發的前期,甚至感知不到痛苦,隻是口乾發熱,心跳劇烈,就像是——春心萌動。

當你意識到有毒時,已經是再也無可挽回。

有毒的,謝玉弓在夢魘之中呢喃。

“有毒的!”白榆在一群守在門口的侍衛之中,亮出了自己的九皇子妃玉佩,好容易擠進屋子。

屋子裡一個老太醫,正在給謝玉弓包紮。

而謝玉弓麵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胸膛□□,胸腔的起伏劇烈而急促,這便是中毒的前兆。

說來有點複雜,但簡單來說,就是這一次原本是七皇子自導自演的刺殺。

但是七皇子的計劃被二皇子的人知道了,七皇子是太子的人,二皇子表麵上也是太子的人。

但是二皇子自己也想做太子,於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自己私下裡打著太子的名號,籠絡了許多人為己用。

七皇子的計劃被二皇子套出來之後,他便準備伺機打壓太子黨。

因此七皇子的“救駕”,注定要失敗,因為二皇子在他“不致命”的短箭之上,塗滿了毒藥。

這種毒藥名為曼陀羅,當時不會發作,要過上一陣子才會發作起來。

一旦毒發,便會四肢僵硬徹底喪失所有的抵抗力,隻能在渾噩之中死去。

但是這種毒又很好解,隻需要把毒血弄出來就好了。

劇情裡七皇子之所以沒有因為曼陀羅而死,是因為他為了裝可憐博得皇帝的信重,讓人把自己的傷口搞得很大。

毒血流出來了,他自然就沒因為這個毒發而亡。

而毒未發作,二皇子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敗落,一直在太子身邊潛伏了很久,在太子和謝玉弓爭鬥的時候,被謝玉弓拿住了把柄,給了太子致命一擊。

而白榆把謝玉弓推著去擋那兩隻根本殺不死人的短箭,自然也知道帶毒,想著隻需要和太醫說,將毒素清除就好了,還能借機拿住二皇子的一個把柄。

但是!

白榆已經和這個老太醫說了好幾遍了,他根本不理會白榆說的話。

“真的有毒,你將傷口擴大一些!放出些血來再包紮。”

白榆看著老太醫已經開始纏布條,被人忽視的這件事都顧不上生氣了。

她最開始還以為老太醫可能是耳背,但看老太醫手法嫻熟,不像是什麼庸醫。

白榆能理解,皇帝和各宮妃嬪都受到了驚嚇,用太醫的地方很多。

而且還死了個十二皇子,太醫院騰不出手來,弄個耳背的老東西過來很正常。

醫術好就行。

可毒血要是真不弄出來,謝玉弓會死!

而且這老東西在白榆催促著他要放血,聲音大了的時候,動作微微地一頓。

很顯然,這老東西不是耳背,怕是故意裝著聽不見。

萬分焦急之下,白榆離奇地冷靜下來。

不再試圖去勸阻這個老太醫,而是轉悠到了門口,觀察了一下侍衛。

把門口候著的婢女指使走了。

“等會兒L九殿下醒了一定會餓,你去弄點吃食來,喝藥之前要墊墊肚子的。”

婢女很恭敬,很快應聲離開。

侍衛們看著白榆把人支走,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白榆把房門關上了。

老太醫躬著身正在給謝玉弓纏布巾,已經在收尾了。

白榆關好門,走到了桌子邊上,先是摸了一個茶杯。

然後放下,又摸了一下茶壺。

裡麵的水已經不熱了。

正好。

白榆抱著茶壺,試了試,還算趁手。

而後走到了那老太醫的身後,說道:“你是二皇子的人。”是肯定句。

二皇子發覺事與願違,沒能把七皇子趁機弄死,但是陰差陽錯,弄到了九皇子身上,肯定會想著順便把九皇子弄死。

老太醫姓劉,是太醫院的太醫丞,年輕的時候在太醫院裡麵實在算不得出挑。

但是經年日久接觸鑽研醫術,時常做義診,過手的病人多了,自然就什麼都會了,到如今確實稱得上一句醫術高明。

平常是有些耳背,已過耳順之年,早已經不管宮中事了,在太醫院中就是養老的。

平日裡宮中有什麼事情,也不會勞動他,今次他是被皇帝親自指派來照顧九皇子的。

臨危受命……劉太醫本該如從前的幾十年一樣,縱使醫術平庸,頭腦不靈,也抱著醫者仁心。

奈何家中孫輩被人抓住把柄,遭受了脅迫。

他一把年紀死不足惜,奈何孫兒L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他本以為隻消像從前一樣,裝著聽不到就好了。

而且他這一生見過的貴人無數,曾經還是當今太後的禦用太醫。

他當真沒將這個據說是搶了家中姊妹的婚約,還是個妾室所生的九皇子妃當回事。

驟然被揭穿,他停頓了片刻。

卻已經完全暴露了他受命於人,來做傷天害理之事的真相。

不過劉太醫也在宮中一輩子了,若說沒有經曆過幾次大風大浪是不可能的。

他很快回手扶了一下腰,裝著自己方才的停滯,不是因為那一句“你是二皇子的人”,而是因為自己彎腰包紮導致一把老腰撐不住。

隻可惜他這番作為,能騙得過彆人,但是騙不過白榆。

白榆已經試探過了,門口的婢女侍衛都沒有異常,想來那二皇子確實想要“螳螂捕蟬”,可惜爪子不夠多,且事情發生

得緊急,隻能指派這麼一個糟老頭子來罷了。

白榆抱著茶壺,等老太醫直起腰身的那一刻,連壺帶水,被白榆高高舉過頭頂,全都砸在劉太醫的腦袋上。

“砰”的一聲悶響,劉太醫的橘皮老臉之上滿是茶水,他眼白翻了兩下,就身形一軟,“噗通”倒在了地上。

白榆把人砸昏過去之後,甩了甩手,第一件事是去老太醫的藥箱子裡麵找刀。

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把趁手的清創刀,白榆爬上床,扯著謝玉弓被包紮好的布條,“呲”地一聲,就全部割斷。

這細微的一聲,卻像是夢魘之中的什麼信號。

當白榆掀開謝玉弓傷口上覆著的草藥,準備下刀的那一刻,一直閉著眼睛,沉浸在夢魘之中無法自拔的謝玉弓,陡然張開了眼睛!

白榆準備先給謝玉弓取了短箭的傷口上改個十字花的刀,比較容易流血。

結果刀尖觸及謝玉弓滾燙的肌膚,白榆的手腕卻驟然被攥住。

謝玉弓應當是因為中毒高熱了,他的掌心熱度簡直要燙傷白榆。

中了曼陀羅的人若未能排毒,會沉浸在噩夢之中神誌渾噩地死去,為何會醒過來?

白榆被掐住脖子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他已經中箭了這麼久了,不應當是肢體麻木,難以自控嗎!

“你要殺我……你又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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