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潑,雷鳴電閃。
白榆在山中樹下穿行,無半點怕遭雷劈的樣子,她渾身都濕透了,雨水順著她白皙的麵頰汩汩而下,幾乎把她變成了一個人形小瀑布。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身體也是壯如牛,刨去心理問題,白榆真的是什麼問題都沒有,不柔弱也不矯情,還很抗折騰。
秋雨寒涼,不徹骨卻也讓人難以承受。
可是白榆行走在泥濘山中,姿態輕鬆愜意,還哼哼唧唧地唱著歌。
“隻為了十一月初八那一天,我走遍了整座熱鬨的山~隻為了尋找一份禮物,你喜歡的,生日禮物~”
而此刻的皇城獵場外,段洪亮駐紮的營地處,卻因為白榆的失蹤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段洪亮先是被嚇得不輕,畢竟自己的大外甥把媳婦交到了自己手中看顧,前腳他還表示出了對外甥媳婦的不滿,結果後腳一眨眼,人就被他搞丟了!
隨著段洪亮在整個營地之中徹查,問了幾個人之後,這種慌張就轉變成了憤怒。
因為他發現這個“妖女”確實不是被什麼人劫持走了,也不是迷路走丟,根本就是有蓄謀地離開!
她不光跟看顧她的士兵攀談,還給他們擺了個“迷魂陣”,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妖女看似還在“營帳中睡覺”,實則早已經逃之夭夭!
檮杌和段洪亮把人都集結在一起,先在這獵場外麵的四周搜尋。
而獵場之中的謝玉弓在護送安和帝到達“安全”地方之後,眾人卻驚奇發現太子沒有及時回營。
於是謝玉弓便名正言順地去尋太子。
他放進獵場的野狼是經曆過專門訓練的,太子平日裡熏的香,便是那群野狼的目標。
暴雨之下,無人能嗅出尋常人和太子身上常年熏特殊香料的區彆,但是禽獸的嗅覺卻不會完全受大雨影響。
今晚太子會不幸葬身狼口,而他謝玉弓會將太子殘破不堪的屍首,送到安和帝的麵前。
就像當初的萬壽宴,謝玉弓這一次一定會好好地看清,安和帝痛不欲生的神情。
謝玉弓帶著人,穿著蓑衣進山去尋人的時候,白榆按照自己從前在小屋子生活時亂轉的記憶,在山中冒雨尋找。
尋找的自然是如同劇情之中一樣,太子驚馬之後,跌落的那個山崖樹洞。
到這一刻白榆總算明白,劇情裡那些看似不合理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落難遭遇”,實際上都是合理的,甚至是必然的。
按照劇情中發生一切的時候,謝玉弓正在蹲大牢,白榆就覺得他自顧不暇,一切和他沒有關係。
實則不然,太子驚馬,恐怕無論劇情改變前後,都是謝玉弓的手筆。
劇情之中謝玉弓在牢房受折磨的時候,段洪亮未必沒有帶著親兵悄悄入惠都。
而劇情裡麵獵場憑空出現的,促進男女主角感情發展的野狼,不是為了走劇情生拉硬拽出來的,恐怕就是謝玉弓和段洪亮
的手筆。
按理說野狼在沒有餓瘋的前提下,也不太可能對人發動攻擊。
畢竟這山中還有很多被馴化過,比較好捕獵的其他動物,個個膘肥體健,哪一個不比狡猾多變還會用武器的人類更好狩獵?
狼也不是傻的,人家還會團夥作案呢。
所以根據白榆推測,這些野狼會攻擊謝玉山,恐怕是經受了訓練,或者是某種引導。
無論是原劇情裡麵還是現在,謝玉弓的真實目的,都是要讓謝玉山葬身狼口。
隻不過謝玉山是男主角,他跌落的地方又太隱蔽,加上大雨一直下個不停……最後那些被安排好的野狼,隻有一匹找到了謝玉山的藏身地。
被白玨用火光驅趕了。
而謝玉弓所有策略落空,又身陷囹圄,身名儘毀,最後隻能走造反謀逆的那條路。
白榆若是推測沒錯,此番謝玉弓的“殺太子策略”一樣也會落空。
謝玉山會在那個老地方掉落,至於白玨……白玨之前在她發病的時候,還替謝玉山做內應,幫著謝玉山抓她,恐怕也會按照劇情之中那樣,和謝玉山跌落山崖。
這也是白榆一直聽謝玉弓說“殺太子”卻始終沒有表態,也沒有阻止的原因。
他們找不到謝玉山。
隻等雨一停,皇帝派出搜山的那些人,便會尋找到謝玉山和白玨的蹤跡。
一切都會按照劇情的走向進行,謝玉弓那時候再想動手是不可能了,隻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或許還會被搜山的人查出什麼蛛絲馬跡,恐怕還會暴露段洪亮身為邊關守將私自帶兵潛伏入皇城的事情。
這樣一來,一切又都會按照原劇情去發展,謝玉弓還得走造反的路子。
但是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謝玉山,白榆能找到。
而白榆沒有把謝玉山的藏身地告訴謝玉弓的原因,便是謝玉山不能死。
白玨和謝玉山都不能死,他們若是死了,這世界就會像前麵那幾次一樣,直接崩潰掉。
到時候還玩個屁,大家一起涼了。
但是她若是直接阻止了謝玉弓,卻又解釋不清楚她為何不想讓太子死。
這直接關係到誰是男主角的世界真相。
她難道要告訴謝玉弓,世界是圍著謝玉山和她那個妹妹轉的,他們死了世界就崩潰了?
謝玉弓的思想再怎麼開放,他就是把腦殼手動砸開,也很難理解他的存在就隻是個配角的事實。
拉扯來拉扯去的,麻煩得要死。
白榆厭惡麻煩,尤其是解釋不清楚的麻煩。
因此白榆從一開始就決定單獨行動,把這件事直接取個折中的辦法解決掉。
讓謝玉山既不能死,又不能再繼續和謝玉弓作對。
畢竟白榆說的謝玉弓比較適合做皇帝的那句話,是認真的。
果然一切都如白榆預料,隨著雨越下越大,謝玉弓在山中轉了好多圈都沒有看到謝玉山的蹤跡,隻
在一片山坡下麵,找到了謝玉山的馬。
而段洪亮那邊的人這時候也和謝玉弓聯係上了,謝玉弓本就因為找不到太子而心火燎原,驟然又聽聞他的恭王妃失蹤了,簡直猶如晴天霹靂!
謝玉弓帶著的人兵分幾路,一部分繼續尋找太子蹤跡,他則是急匆匆趕到段洪亮那一邊,和段洪亮彙合商議並詢問恭王妃的下落。
一路上謝玉弓感覺秋雨寒涼刺骨,將他的體溫全都帶走了。
難道他千算萬算,到底還是漏算了太子狡詐,竟然給他玩了一手引君入甕,直接將恭王妃擄走了?!
等到回到營帳之中,聽到了檮杌和其他幾個小兵的說法,謝玉弓忍不住又和段洪亮吵了起來。
“聽到了吧,她分明是自己跑的!太子怎麼會找不到,說不定就是被你的好王妃真妖孽給藏起來了!”
“你何其糊塗,竟是到這時候還看不清那女子的真正麵目?!”
段洪亮恨不得手動把自己的外甥腦袋砸開,看看裡麵是不是裝的都是漿糊!
段氏出情種,卻無一人善終。
段洪亮這些年臥薪嘗膽,隻為了這一個親人,卻沒料到最後關頭,也要毀在一個狗屁的“情”字上!
“她騙了好幾個守衛,帶走了一個包袱,裡麵裝著足夠兩天的食物,還順走了兩個塗滿火油的火把!”
“她根本就是太子的人,在狩獵之前假意回到你身邊,實則是為了舍身打探我們這邊的虛實,如今你帶她來了這裡,她又跑掉,你可知道接下來等著我們的會是什麼!”
“她不會。”謝玉弓渾身濕透,一身墨色長袍,如黑霧繚繞一般裹著他的周身。
“她不會騙我,她愛我!”
“你!”段洪亮被氣得後腦勺疼。
當初他的那個蠢妹妹也是如此說,結果呢?
一家上百口的性命,填不平一個名為“愛”的深坑,她甚至連死,都死得那麼不清不白,令人作嘔!
段洪亮簡直被謝玉弓這冥頑不靈的樣子給氣瘋了。
謝玉弓卻道:“她自己走的,定然是有事要辦,她不可能……”
謝玉弓搖頭斷言,“她不可能窩藏太子!”
“她是我的人,不是謝玉山的!”
“我去找她,她應當就在山中!”
謝玉弓說著便要冒著大雨繼續進山,可如今在段洪亮看來,大勢已去,謝玉弓再去山中,若是被安和帝的人抓住,恐怕連跑也跑不了了。
他們必須儘快撤離,一旦那女子帶著他們駐紮在這裡的消息回去太子身邊,太子的人開始反撲,恐怕這數千人都要葬送在此!
而段洪亮絕不可能讓謝玉弓回去送死,因此在謝玉弓轉身的時候,對著檮杌使了個眼神。
檮杌連忙道:“恭王稍等,我帶幾個人與你同去,人多好找——”
檮杌走到謝玉弓身邊,哥倆好一般圈住謝玉弓的肩背,而後猝不及防出手,擊在了謝玉弓的後頸命門。
謝玉弓反應過來後目眥儘裂,可是人到底是不堪重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檮杌接住。
段洪亮冷眸橫掃了一眼,而後命令道:“傳令眾將,連夜拔營,化整為零撤出惠都,不得耽擱!”
謝玉弓被段洪亮讓人捆住,親自帶在馬上。
這一片山林之中都是訓練有素的衛兵,動作十分迅速,不消一個時辰,便已經徹底整裝完畢。
大雨依舊不休不止,隻等明日那妖女帶人“回來”,麵對的隻能是被大雨徹底平複了痕跡的山林罷了。
段洪亮當機立斷帶人離開。
而此時此刻的“妖女”本人白榆終於尋到了那一處墜崖的山洞入口。
她背著一個小包袱,在洞口周圍巡視了一圈。
而後她將手鐲摘了下來,用手在洞穴旁邊扯出了一條“小路”,拉開了蠶刃,纏在了小路兩側及膝高的蒿草上麵。
她口中還低低地哼著歌,不過都壓在喉嚨之中,被漫天雨幕和滾滾悶雷掩蓋得無影無蹤。
做好了一切,白榆仰頭看了一眼晦暗的天幕,張口接了點雨水喝。
而後走到了那處很難被分辨出來的,用蒿草掩映的洞口處,一把扯開了洞穴入口的蒿草。
裡麵有一段很狹窄,隻能供一人通行,白榆把包裹放在了地上,就放在洞穴門口,一彎腰就鑽進去了——
爬行了一段,便開始開闊起來。
隻不過白榆還未等站起身,就感覺到脖子貼上了一個冰冷的物件。
白榆在暗夜中走了半夜,眼睛已經能夠很清晰地分辨出昏暗事物,這隻是一截削尖的樹枝罷了。
白榆停頓住,頭也不抬道:“太子殿下,我來救你。”
那抵在她脖頸的樹枝並沒有拿走,白榆慢慢抬起頭,看向了洞穴內部的狀況。
很黑,但是勉強能夠看清。
謝玉山狼藉不堪,身上有大團大團的血汙,他的眸光很冷,像碎裂的冰層下麵看似平靜,實則跌入其中會迅速讓人失去力氣的暗流。
他懷中趴伏著一個人,看衣著正是白玨無疑。
和劇情描述的一樣,恐怕謝玉山身上的血跡,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白玨為了他擋了野狼後,被他抱著塗抹在身上的。
白玨顯然已經神誌不清,她雙臂圈著謝玉山的脖頸,吊在他身上,一隻手臂上包裹著白布,喉中不斷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那白布應當是從謝玉山的衣袍上扯下來的。
還真是一對落難鴛鴦。
白榆跪在寬敞一些的地方,看著謝玉山,和他冰冷的眸光對視,半點不錯。
“我是來救你的,太子殿下。”白榆又重複了一遍。
謝玉山這一夜遭遇了他半生不敢想象的危險,現如今看似鎮定,實際上已經是一隻驚弓之鳥。
他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白榆也沒打算多費口舌哄騙他。
隻說道:“你也該知道,你從驚馬開始,就落入了
一個局中。”
“奪位從來都是不死不休,而今你也該明白,你處於下風。”
謝玉山不言不動,依舊抓著手中那一截看似尖銳,實則和色厲內荏的他一樣不堪一擊的樹枝。
“我直接告訴你吧,你要敗了,太子殿下。”
“你大勢已去,想要再做太子,恐怕是不成了。”
“謝玉弓給你精心設下的局一旦你一腳踩入,就沒有後撤的可能,你們遭遇了野狼吧?想必弄得如此狼狽,被迫藏到這裡,就是因為遭遇了襲擊。”
謝玉山眸中微閃,片刻後開口說:“下雨了。”
白榆微微笑了下,說道:“是啊,下雨了,老天都在幫助太子殿下,猛獸的嗅覺會受雨水影響,想必太子殿下也猜到了是你身上的某種氣息會吸引猛獸,所以……你才這麼緊地抱住你懷裡的這個傻女人,好讓她沾染了你的氣息對吧?”
白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謝玉山,謝玉山眉頭極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恢複。
片刻後他竟然低啞地笑了。
聲音嘶啞又蒼涼。
他這一生唯一遇到的一個完完全全能看穿他的人,竟是謝玉弓的女人。
謝玉山搶奪她不成,那晚在暗處看到了她在謝玉弓懷中安然依賴的模樣。
她分明是真的喜歡謝玉弓的。
為什麼?
憑什麼?
他差在哪裡?
“方法是沒錯的太子殿下,你在身上塗滿了血汙,確實能混淆氣味,你又這麼緊密地抱著她,或許再有野狼追上來,這個傻女人就能做你的肉盾。”
“這無可厚非。世上何人不為己?更何況她還是心甘情願的,否則她就算愛慕你愛慕到肝腸寸斷,莫說是被你擁抱,恐怕連你低頭一顧都得不到。”
白玨在謝玉山懷中輕哼了一聲,似乎因為兩個人說話而幽幽轉醒。
“這一處如此隱秘,明早上搜山的人就會找到殿下了。”
白榆說:“原本該是這樣的。”劇情裡就是這樣的。
很顯然謝玉山也是這樣認為。
如果白玨僥幸不死,她日後會得謝玉山的另眼相待也是順理成章。
畢竟他人性中的陰暗被他釋放泄露的時刻,白玨是他的見證者。
但是白榆的話鋒陡然一轉道:“可是太子殿下……你大概不知道,段洪亮來了惠都。”
“他帶了五千精兵,此刻就在獵場外圍駐紮。”
謝玉山眼皮狠狠一抖。
白榆說:“這西山獵場你巡視得比我清楚,你該知道,這裡易攻難守,而皇帝偏巧在遭遇了襲擊和火災之後不回皇城去躲著,覺得自己老當益壯能征戰沙場。”
“現在禁衛軍和城防營,包括護城衛都在圍著你的好父皇警戒”,白榆說,“能分出幾個人來冒雨找你?”
“此刻在山中找你的,全都是段洪亮的人。”
“你現在已經不是太子了,是敵方軍旗。軍旗一
倒,山河傾覆日月顛倒近在眼前。
況且段洪亮和安和帝的淵源不用我,滅族之仇不一定非要下聖旨,隻要稍微透露出一點聖心所向,有的是化為蠅蟲的大臣,要替君王‘身先士卒’。”
“段氏一族為國儘忠,隻因帝王所厭,便落得個舉族皆敗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