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心病含部分童年回憶,談文謙結局,虐向,慎入
談梨覺得自己小時候很迷信。她好像特彆信鬼神的傳說,信那些鍍著金光的佛祖,還有那些不知道拿什麼不掉色的顏料,在瓷身上釉得五顏六色的菩薩。
菩薩們總是被凡人描上花花綠綠的衣服,慈眉善目地坐著立著,哪都好,唯一的壞處就是不會說話。
在她小時候住的那個房子裡,隔壁的房間被改成了病房,那個形容枯槁的女人總是在夜晚歇斯底裡地發瘋,東西被揮到地上,摔砸成碎片的聲音一刻也不消停。
記憶裡窗戶外的天總是暗的,可能陰雨連綿,或者雷聲密布。
總之不會放晴。
而談梨,談梨就一個人縮在自己那個房間裡。家裡的護工和傭人被一個瘋女人折騰得夠難過了,沒有力氣管一個小孩子怎樣,她們在深夜裡抱怨著,捶著腰腿從走廊上走過去,敞開的門裡漏進一縫冷色的光,傭人們的抱怨就在小小的房間裡盤旋和回蕩。
談梨不喜歡躺在床上。
摸不到邊際的空氣總讓她害怕,所以她會扯著被子躲到那張床靠著牆倚出來的小角裡。
那樣縮起身來的時候,牆麵和床底的側麵會環抱著她,讓她沒那麼害怕。再捂上耳朵,慢慢等上一會兒,那些讓她心臟縮緊得難受的聲音,都會變得遙遠起來。
在她房間的大衣櫃頂上,有一尊不知道誰放上去的瓷菩薩,那就是她記憶裡對神佛的印象。
那尊菩薩太高了,而她又矮又小,就算跳起來也夠不到。
談梨有一天坐在地板上對著那菩薩想了很久,起來後她把椅子放平在床頭櫃上,然後踩著床再踩上椅子,站在一個險之又險的位置,小談梨踮著腳尖把那個菩薩拿了下來。
把菩薩放在這兒的人大概早就忘了,它身上落滿了浮灰,拿手指一抹,藏在灰白下豔麗的釉色就會露出來,特彆漂亮。
談梨把它擦乾淨了,沒人來的時候就把它放在床頭,讓它陪著她聊天。
也隻有它陪著她了。
傭人們照顧一個瘋子已經很難,他們不想再隨時管著一個小孩有沒有跑掉,所以小談梨的房間每天總有一段時間是會鎖上的,在傭人們無暇顧及她、又怕她一個人跑丟的時候。
還很小的時候談梨不習慣這樣,她第一次想打開門卻出不去時,驚慌得在門邊大哭大叫。門被她拍得砰砰地響,漲紅充血的手心早就沒知覺,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可能甚至還不知道什麼是怕,她就一個人扒在門邊,一邊拍一邊撕心裂肺地哭。
那天家裡的傭人不在三樓。是一樓花園裡的園丁師傅聽見了小孩隱約的哭聲,嚇壞了撐著修剪樹枝的升降臂上來,打開窗戶才哄住了嗓子已經哭啞的女孩。
後來談梨就習慣了。
還是會害怕,也知道了自己怕什麼――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眼前所見即世界,在她對世界還沒有概念的時候,她就已經經曆過太多次,好像全世界都隻剩她一個人的恐懼。
習慣了這種恐懼後,談梨就開始和那個穿著彩色衣紗的菩薩說話。
說是迷信,但談梨那時候對這個五彩斑斕的瓷像沒有太多的概念,她隻知道人們是可以向它許願的,它可以幫人實現願望。
於是談梨就學著在電視裡看過的大人,她有什麼願望的時候,就把它擺在床頭,握著雙手朝它許願。
小時候的談梨既不虔誠也不懂分寸,她貪心得很,她總有好多好多願望想爸爸今天能回家,想媽媽今晚不會痛哭喊叫,想他們一起坐下來吃飯,想他們牽著她的手去動物園,想他們像街上每一對會和孩子說笑或者生氣的、看得著摸得到的父母一樣……
一定是因為她太貪心了。
所以菩薩一個願望都沒給她實現,包括最後、她哭著求它的那個。
那時候她和媽媽在那個房子裡已經住了好多年,喬意芸的病情時好時壞,時輕時重,但那個應該被她稱為父親的男人,卻很少很少能在房子裡露麵。
直到喬意芸去世。
明明該是最難忘的一段,但談梨後來仔細去回想的時候,竟然隻想得起她走的那天、那個月光清冷的夜晚。
女人死死握著她的手,枯槁而用力,那大概是女人身體裡的最後一點力氣,攥得她好疼,但談梨始終沒有掙紮過一下。
然後那個女人就走了,死在一個冰冷的房間,冰冷的床,還有冰冷的月光下。
那天晚上的後來,留在談梨的記憶裡,隻有幢幢的人形和光影。她一個人站在女人門外的走廊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家裡的傭人,那些看不清的麵孔匆匆忙忙地在她麵前淌過去。
談梨站得累了,就麻木地蹲下去,蜷到牆角。她有點冷,就抱緊手臂,縮在一起。
沒人注意到角落裡這個小小的姑娘,他們送走了喬意芸,整理了房間,護工們惋惜著走出來。
“可憐啊……”
“就是……”
“年紀輕輕的鑽了牛角尖,我就說這人呐,要是沒了想活著的勁兒,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你說攤上這麼一個丈夫,再多的錢有什麼用……”
“到死都沒回來看一眼,也真不是一般的絕情。就可憐剩下的那個孩子,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呦……”
等到所有人走光了。
女孩一個人麻木而呆滯地起來,她走到房門前,輕輕推開。
冷白的月光,平整的床鋪。
那個房間空蕩而安靜,就好像沒人來過。
女孩呆呆地站在那兒。
幾秒後,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很多年後,談梨終於想起來。
她對談文謙所有的恨,都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
“…梨子?該下車了,我們到地方了。”
“――”
談梨猝然睜眼,起身。
視野裡是轎車合上的天窗,殘留在神經感知裡的,是熟悉的讓她安心的聲音。
談梨慢慢放鬆了疲憊的精神和身體,她張了張口,聲音意外地有點啞“我們……到了?”
“嗯,”秦隱微皺著眉,伸手試過她的額溫,“你身體不舒服,是暈機了?”
談梨搖搖頭,她抬手捉住那人沒來得及離開的手,上麵的溫度讓她確切地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
談梨很輕地笑了笑“沒有,就隻是,做了個噩夢。”
“什麼夢?”
“夢……”
談梨眨了眨眼,她回過頭,望向車窗外,不遠處屹立著潔白的高樓,草地前走過穿著病號服的陌生人們。
談梨輕聲“夢見我媽媽了。她去世前,也該來這樣一個地方的,哪裡都好過在那個房子裡……”
談梨的眼睛被蓋住。
她在陽光裡卻睡得發冷的身體,被身後的人仿佛能知道她所想所感似的,慢慢抱進了懷裡。
熟悉的溫度一點點包裹住她。
“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怕。”
“我才沒怕,生病的又不是你和我,”女孩彎著眼轉回來,聲音輕快得發飄,“我為什麼要怕?”
秦隱歎氣,把咬牙笑著的小姑娘抱得更緊“不管發生什麼,我都陪著你。”
“……”談梨靠在那人懷裡,笑意終於淡去,很久後,她很輕地眨了下眼,“真的?”
“嗯。”
“……”
談梨是昨天接到談文謙生病住院的消息的。電話由還在國外的舅舅喬意鈞打來,似乎是他哪位消息靈通的朋友告知。在電話中,喬意鈞言辭裡對談文謙的恨意未消,但語氣卻有些急迫。
那時候談梨就隱隱察覺到了,談文謙生的不是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