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
剛被金父敲打過的金家老三金文至怒不可遏地登門,進門就把請柬砸在了茶幾上:“程總,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程老先生的意思?”
程家如今掌事的是程老爺子的大兒子程琛,麵對他的指責隻是不甚在意地一笑:“金叔叔,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搞的這個活動,早不弄晚不弄,就非得挑在我們銘德周年慶同一天?”金文至想起自己看到這張請柬時晴天霹靂的心情,情緒根本沒法控製,“你讓你爸出來見我,我倒要問問他到底想不想好好合作了。”
程琛讓保姆給他倒茶,臉上笑眯眯的:“您找我爸有什麼用呢,程家現在說話的是我,跟您合作的也是我啊。”
金文至意識到什麼,難以置信地問:“你爸就隨你這麼胡鬨?!”
“您這話說的。”程琛說,“金叔叔,能讓您這麼生氣,就證明我不是胡鬨了。”
金文至怔怔地看著他:“你爸當初可不是這麼跟我保證的,當初明明說的是我幫你們把雲鼎在臨江做起來……”
“雲鼎有現在的生意,靠的是我們自己經營。”程琛笑道,“您看,現在業績比銘德大院還好呢。”
金文至怒道:“你這是要過河拆橋?!彆忘了你們最開始那幾家是怎麼在臨江立的足!是我走路子讓給你們銘德大院看中的店麵!是我提供給你們的項目組計劃內容!”
“所以我們也給了您股份啊。”程琛提壺泡茶,“金叔叔,這些年您拿的分紅,金家人可都不知道吧。”
金文至被噎得啞然,哆嗦著嘴皮子:“你威脅我?”
程琛給他端茶,姿態做得到位,笑眯眯地說:“怎麼會,金叔叔,您的恩情我們記在心裡呢。”
“但是!”他話鋒一轉,“在商言商,公司那麼多張嘴等著吃飯,我們總不能因為這個,就不繼續發展了吧?”
他見金文至被氣得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又換了個口吻安撫起來:“金叔叔,程家的下一步計劃是發展高端餐飲市場,總有這麼一天的,您說呢。而且您生氣得沒必要啊,現在銘德做主的人又不是您,尋香宴開了那麼多年,對您一點幫助都沒有,生意也冷清,給我們沐合公館騰個位置出來,有什麼損失呢?”
金文至眼淚都快下來了:“什麼叫騰個位置,尋香宴是我父親一點點做起來的!那是我們金家的根!”
程琛不為所動地搖頭:“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什麼根不根的,金叔叔,您這老一套現在可不吃香了。更何況咱們說好的,等令公子有需要的時候還要合作為他在銘德拿出成績呢,誠意難道還不夠?”
金文至上門要說法,反倒被將了一軍,毫無所獲地出來以後,站在寒風裡老淚縱橫。
他想掌權金家,想為兒子鋪路,這麼多年來背著大哥做了不少缺德事,卻一點也不想敗壞祖輩積攢的名聲。
“與虎謀皮!與虎謀皮啊!”
他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路都險些走不穩。
屋裡,送走了他的程琛一聲冷笑,詢問助理:“請柬送得怎麼樣?”
助理答:“都到位了。”
程琛:“銘德有什麼動作?”
助理搖搖頭,又點點頭:“也沒什麼大動作,就是,最近幾天各家銘德大院的分店突然搬進了很多燉鍋,說是周年當天要贈送到店顧客新菜。”
程琛嗤笑:“搞這一套,以為當初那位上國宴的金老先生還在世呢。”
他不甚在意地擺擺手:“蒙老先生那邊安排好了沒。”
助理提起這茬,態度也變得慎重:“我們已經跟蒙老先生的助手確認了回國航班,這幾天會隨時跟進的。”
說著說著,他內心有些得意:“蒙老先生這麼有名的美食家,國內多少人給錢都請不動他出山,還是程總您有辦法。”
程琛搖搖頭,隻叮囑:“他回國的動靜不會小,彆掉以輕心,仔細點。到時候提前半天等在機場,航班落地直接從停機坪接人,彆出任何差錯,也彆給人鑽了空子。“
為了請出蒙老先生這位傲得恨不能用鼻孔看人的老牌美食家,他花費的心血何止一點半點,若非膽子不夠大,都恨不能直接拿個鐵籠子蒙上黑布把對方運回家了。
但風險與機遇向來是並存的。
蒙老先生是出名的不為名利所動,舌尖就是他的良心。沐合公館準備的那些幾乎能累死人的精工細料,屆時但凡能得他一句好,日後在高端餐飲界的地位就再無可撼動了。
銘德上下為金窈窕的一句指揮前所未有地忙碌了起來。
食材跟鹵料源源不絕地運進餐廳,金窈窕則負責分配屠師父和他手下得意弟子們的工作。
中式燉牛排是她很拿手的招牌菜,想做好很難,鹵料的調配差之毫厘謬以千裡。但說簡單也很簡單,隻要有她親手調配的材料,那彆人需要做的就隻剩下盯好火候一樣而已。
以往壞脾氣的屠師父嘗過小徒弟的燉牛排,笑得跟剛從地裡拔出的水嫩大白菜似的:“可以啊你小子!”
汪盛摸著後腦勺笑得傻乎乎:“我就是照著金主管的要求準時撈出來而已,材料都是金主管自己弄的。”
屠師父眼饞地看了眼餐台上打包好的材料包,裡頭有不少東西被磨成了粉末狀,混在一起不分你我,讓他死活弄不明白裡頭到底多加了什麼。
他又不好意思問。金窈窕瞥他一眼,套著隔熱手套取出烤箱裡的烤盤:“屠叔叔,您要不拜我為師算了。”
屠師父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拔出幾乎要陷進料包袋裡的視線,轉向她手中的烤盤,裡頭放著一個碩大的泥團,他問:“叫花雞?”
金窈窕想了想:“改良過的。”
叫花雞這道菜名頭很大,實際吃過的人都知道味道其實也沒出奇到哪兒。屠師父作為老牌廚師,當然也做過不少,對流程都輕車熟路了,不當回事地靠在旁邊看。
那泥團被烤得十分結實,敲開的瞬間壯觀極了,屠師父哼哼了兩聲,叫花雞這東西,最吸引人的也就這瞬間了。
但隨即香氣撲麵而來,引得他眉頭一跳。
怎麼這個味兒?
碎裂的泥團裡,一隻被烘烤成金黃色的雞油汪汪地躺在葉片裡,豐富的湯汁四處彌散。
金窈窕拿筷子沾了點湯嘗,不甚滿意地記錄:“還行,下次少放一點鹽。”
她招呼屠師父:“您來嘗嘗,有什麼可以改進的。”
屠師父看了那隻雞兩秒才上前,聞著香味,一時竟不敢妄動,打量半天才套上手套扯下一邊雞腿。
這一扯他就發現有門道,好些材料從雞腹裡散落出來,他眯著眼辨彆:“蔥段口蘑筍乾瘦火腿……這是什麼?香菇?”
金窈窕看了眼他指的東西:“牛肝菌和草芽,雲南產的,咱們這邊很少見。”
屠師父捏了一片丟進嘴裡,頓時被這種蘑菇奇異柔韌的口感驚豔了,又吃了根草芽,竟然比鮮筍更加脆甜,讓他險些舍不得下咽。
但當著金窈窕這個小輩的麵表演欲罷不能可不行,他強忍著找蘑菇的衝動,轉而咬向雞腿分散注意力,但隨即思維竟真就全被雞肉搶走了。
想把普通的食材做出新意不是簡單的事情,雞肉嘛,能做到滑嫩彈牙就是最大的功夫。但這口肉一入嘴,他最先注意到的竟不是無可挑剔的口感,而是那充滿攻擊性的調味。
雞皮軟糯到入口即化,蔥香、火腿香、筍香……各種材料的香氣分門彆類又融為一體,滲透進雞肉每一根細膩的纖維裡,咀嚼的每一下,都好像有肉汁在朝外蔓延。
屠師父錯愕地看著這隻雞,腦子裡忽然想到金窈窕的那句話——
“您要不拜我為師得了。”
屠師父這顆水靈靈的大白菜又成了醃過頭的狀態:“我覺得可以考慮。”
金窈窕:“什麼?”
屠師父回過神,咳嗽一聲:“我說這個雞。”
金窈窕一邊解圍裙一邊說:“是有點鹹了吧。”
“昂?!”屠師父心說可好吃了沒覺得鹹啊,嘴裡嚼著雞肉也不知該怎麼挽尊,隻能愣愣地看著金窈窕,“你去哪裡?”
金窈窕洗乾淨手,望著水流微笑。
去哪裡?
銘德公司頂樓,金父有些猶豫:“真的不用爸陪你去?”
金窈窕收拾停當,將商會請柬放進手包,轉頭盯著父親:“不用,我說過了,您好好在家休息。不許偷偷抽煙知道了嗎?”
女兒乾脆利落地出了門,金父坐回辦公位裡,發了會兒怔,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