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門口,金窈窕抽回被沈啟明抓住的手, 深吸口氣:“沈總, 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好不好? ”
掌心泛著疼痛的熱意, 剛才那把槍的後坐力太強,她從掌心到後背都被震到,一時半會肯定難以恢複。
她抽回手, 沈啟明也沒再抓,隻是看著她。他臉上貫來表情不多,此時眼神卻罕見地帶著怒意:“你槍用得什麼樣, 自己心裡沒數嗎?”
金窈窕捏著自己酸脹的手腕, 聽到這話頓了下。
沈啟明幾乎沒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 但她也並沒有為此感到懼怕,不知道為什麼,她從以前起就從不怕沈啟明, 外頭很多人就像露娜說的那樣,不知怎麼的對這個人充滿忌憚,但即便再患得患失的時候,金窈窕也從未從對方身上感受到危險。
她想到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其實她剛才騙了程琛,她沒考過持槍證,玩兒槍這件事是沈啟明帶她入門的。
那時候她剛追著沈啟明去國外上學,入學以後, 沈啟明已經臨近畢業。他從大一起就開始管理公司的事物,到畢業那會兒時, 已經忙到很少能在學校露麵。某次當地一個同學說自己要去定製一把槍,沒想好該要粉色還是黃色,就邀請包括她在內的很多玩兒得好的人一起去選。
留學生們在那個洲不允許持槍,大家都沒見過這個世麵,於是自然紛紛響應這個邀請,沒想到卻在那裡見到了沈啟明。
沈啟明當時在試槍,他麵無表情地端著把不知道叫什麼的大槍,冷漠又強大的氣場讓笑嘻嘻進入靶場的一群學生儘數窒息,不敢靠近。
他打空彈夾之後才發現有人,人群裡還分明有校友穿了一眼就能認出的校服,卻也不打招呼,隻看了盯著他的金窈窕一眼後,就將槍還給了殷切等候在身邊的老板,說:“就這把。”
他走以後好久,同行的學生們才回過神,對剛才所見的畫麵議論紛紛。
沈啟明那時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影響力不僅僅局限在留學生圈,所有人都認得他是誰。
後來金窈窕挑了個機會,小心去問對方能不能教自己射擊,本來是想找個借口說話的,沈啟明竟出乎意料地沒有拒絕。
但那時候金窈窕身體不行,又不鍛煉,比她現在還不如,第一次學習就吃到了苦頭,打了幾發之後,她肩膀就疼得就像脫臼。
沈啟明那會兒就抿著嘴唇在旁邊看著她齜牙咧嘴,也不知道是不是教得不耐煩了,等她打完一夾子彈後,就把槍還給老板,不肯再教。
她那時候還有點不死心,追著問他什麼時候有時間,再一起去靶場。
沈啟明隻是皺著眉頭跟她說:“你持槍違法,不想被遣送就消停點。”
這事兒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她傷好以後自己去,老板也果然不給她實彈,她隻好反複照著沈啟明有限的教導玩兒換子彈拆卸組裝槍身這種不痛不癢的小把戲,玩得多了,拆裝速度溜得一逼。
後來真的出國,她也沒那麼多時間去考證,她所在的洲發證還需要擔保信什麼的,因此最多機緣巧合的時候去射擊場玩玩。
但沈啟明始終沒再教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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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窈窕想到那段青澀的年紀,忍不住笑了一聲,沒想到沈啟明記性還挺好,就教過一次,居然留有印象。
不過當著對手的麵裝逼卻被知道內情的人戳穿,是夠丟臉的,她轉開臉道:“沈總見笑了,我玩兒的是不怎麼行,不過今天運氣好,打了個九環。”
沈啟明見她這麼不當回事,深呼吸了一下,閉了閉眼才平穩住聲音:“你的手……”
“這個啊?”金窈窕攤開掌心看了眼自己潮紅的手心,意識到對方的意思,看了半晌後輕笑一聲,“這算什麼?我吃過的苦頭多了,小意思而已。”
傷筋動骨嘛,對現在的她來說算得了什麼?
過去那種害怕失去一個人的惶恐不安,那種父母相繼去世的痛徹心扉,這才是真正能將人痛擊到無法入睡的折磨。經曆過這些,她已經什麼都不再怕了。
沈啟明因為她的回答怔了怔:“你……”
金窈窕沒有理會,捏了捏掌心:“沈總,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下屬還在外麵等我,我就不多留了。”
沈啟明目光追著她,眉頭皺得很緊,金窈窕轉身後又笑道:“正巧,您朋友也來了。”
他掃了金窈窕前方一眼,果然見那個今晚被何總帶來的女孩站在拐角處,也不知道站在那多久了,正看著這邊不敢靠近,有些驚慌。
沈啟明皺了皺眉,一時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她不是我朋友。”
跟我解釋什麼,金窈窕露出個“隨便吧”的表情,徑直朝外走,那位站在拐角的旗袍女孩見她靠近,貼在牆邊,用一種熟悉的複雜眼神盯著她。
在哪兒見過呢?
金窈窕恍然想起,哦,以前寧萌似乎也是這樣看著自己的。
這眼神太複雜了,她也讀不懂,於是隻朝對方一笑,點了點頭,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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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捏著裙擺,回首注視著那道離開的背影,一時間內心百味雜陳。
剛才喝酒喝到一半,樓上貴賓部的經理下來跟何總邀功,告訴何總對方吩咐要好好照顧的貴客已經吃完飯,他讓下頭的人帶他們飯後去玩兒俱樂部的項目了。
何總誇了經理幾句懂眼色,然後隨口問貴客們去玩兒了什麼項目,那經理答完之後,整場應酬下來都表現得沉穩冷淡的沈總忽然就反應很大。
他跟那位經理確認過貴賓們去了靶場後,竟然連飯也不吃了,告了句罪之後直接起身就讓那經理帶路去靶場,速度快得她和何總在後麵小跑都追不上。
後來她追著對方來了這裡,對方終於沒再疾行,然而看到對方安安靜靜站在麵前,她又偏偏不敢靠近。
緊接著就目睹了出人意料的一幕。
她記得剛才在包廂的時候沈總毫不留情麵地對她說自己不喜歡被人碰的樣子,現在卻主動去抓另一個人的手,還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掙脫,且對方隻寥寥說了幾句話就走。
原來拒她於千裡之外沈總的站在這那麼久,隻是為了等衛生間裡的人出來說幾句話而已嗎?
她求而不得的,卻被另一個人輕而易舉地擁有著,婉婉內心泛起酸苦的嫉妒。隻是沈總等待了那麼久的那個人,竟真的就這麼走了,即便視線相對,也沒有給她一點點多餘的關注。
她看了很久,才終於內心複雜地轉頭,看見前方的沈啟明,怯怯地叫了聲:“沈總。”
沈總好像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她,隻是掏出手機,撥了出去。
錯身而過時,她聽到對方低沉的聲音——
“何總,麻煩您去查一下,剛才除了我……朋友之外,靶場裡還有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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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窈窕搖著手腕出來,同事們都在門口等她,她停下握拳鬆開的放鬆動作,若無其事地朝他們露出微笑:“走。”
“金總監您剛才可太酷了!”項目組的一個女孩難掩亢奮地朝她說,“就那樣,砰砰砰!”
金窈窕朝她一笑。
項目經理若有所思地朝俱樂部裡看了一眼,問:“剛才那個,是雲鼎的程總?”
金窈窕嗯了一聲,項目經理便也激動了起來:“真是他啊,嘿,金總監您乾得好,對敵人就該如寒冬一樣殘酷!”
堂姐金穗在一眾亢奮的同事當中露出有些擔憂的神色,金窈窕安排好下屬們各自打車的打車互相接送的互相接送,然後示意她跟自己一輛車:“上車,我讓黃叔載你回去。”
堂姐一愣,趕忙朝其他同事解釋:“我跟金總監順路而已。”
大夥兒也沒懷疑彆的,今天聚得開心,又吃又玩還目睹金總監打臉競爭公司老總,簡直快樂得不成,各個心滿意足地離開。
堂姐等大家離開以後才上車,關上車門後終於表露出了自己的不安:“窈窕,你也太逞強了,萬一受傷怎麼辦?”
剛才在靶場門口,她見金窈窕聽到程琛的話後要去懟人就試圖阻攔,隻不過沒拉住。
金窈窕示意黃叔開車,聞言一笑:“擔心什麼,我心裡有數。”
堂姐聞言歎了一聲:“你這脾氣……你是個女孩子啊,怎麼能跟男人硬碰硬……”
“男人又怎麼樣?”金窈窕睨了她一眼,嗤笑一聲,毫不遮掩自己的鋒芒,“誰告訴你女人不能跟男人爭的?看著吧,我不光要跟程琛爭,我還要把他踩在腳底下碾呢。”
堂姐聞言,像被打了一記悶棍,迷茫又恍惚地看著她。
金家的女孩兒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乖巧端莊,她自然也不例外,雖然還保有事業心,可仍不能免俗地認為自己跟家裡的男孩不同。她想好好做一份事業的出發點,是希望能靠著自己的實力自力更生,以後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者無需婚後全看丈夫臉色。但從沒想過,自己也能跟男人們一樣野心勃勃鋒芒畢露。
她愣了愣,費力地去消化金窈窕的這句話。
是啊,窈窕剛才明明爭贏了,不僅僅程琛這個外人,就連金家的子侄,三叔的親生兒子金嘉瑞,也被她灰溜溜地趕出了公司。
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女人不能跟男人爭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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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窈窕見自家堂姐仿佛有些醒悟的樣子,笑了笑,讓黃叔先去堂姐家。
但不等車身啟動,車窗卻忽然被敲了敲,金窈窕轉頭,看到窗外站著個有些眼熟的女人。
哦,剛才靶場裡見過,坐在程琛對麵的那個女人。
對方一頭卷發,穿著條紅色的連衣裙,外罩淺灰色的大衣,手裡拎著黑色的風琴包,氣質很是乾練。
金窈窕降下車窗,詢問道:“你好?”
“你好。”對方彎腰朝她微笑,“金窈窕小姐是嗎?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蕾,蕾秋。”
雙方目光相對,金窈窕點頭:“你好,蕾秋小姐,找我有什麼事情?”
程琛的朋友,找自己會有什麼事情?
蕾秋望著她,笑著開口:“我在臨江電視台工作,剛才在靶場遇到金小姐,覺得一見如故,有個合作,想跟您聊聊。”
金窈窕愣了愣,目光垂落,看到對方在寒冷的冬夜裡紅裙下露出的隻著薄襪的雙腿,沉吟兩秒,打開車門——
“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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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琛今天被金窈窕一通折磨,也談不下去了,兼之今晚的主角蕾老師對他的請托表現曖昧,隻好暫時偃旗息鼓,帶著一大幫人離開。
出門之後,他指揮聯係好的接送司機來門口接人,然後決定自己親自送蕾老師回家,發揮一下自己無往不利的男性魅力,怎麼著也得讓蕾老師把那個宣傳名額給自己。
結果一轉頭——
“蕾老師哪兒去了?”
那麼大個蕾老師,冷冷淡淡,油鹽不進的蕾老師。
化成蝴蝶飛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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