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上的事情她一點也不懂,隻知道女兒似乎比丈夫手筆更大,進公司還沒多久,就促成了一項自銘德創立以來前所未有的大項目,讓見慣了大場麵的丈夫都有點吃不消。
但莫名的,她總覺得丈夫擔憂的話語裡藏著那麼點說不出的小驕傲。
果然,盤子一端出廚房,一本正經的丈夫就聞著味道走了過來。
金母自己咬了一口,紅薯球很脆,咬下去的時候發出一道清晰的哢嚓聲,酥皮下卻一派軟糯。甜蜜的紅薯香味格外濃鬱,包在裡頭清爽的水牛芝士流淌出來,燙到了她的舌頭。
金母嚼著脆糯的紅薯球,一邊覺得燙,一邊撒不開手:“好吃!”
“銘德大院現在銷量最高的甜點就是這個了。”金窈窕笑著將糯米蓮藕排骨的鍋蓋掀開,讓岑阿姨幫忙端出去,“入秋以後,隱宴的糯米藕也賣得很好,食堂裡也是,最近上這個菜,部門職工都跑得比平常快。”
秋天的藕最新鮮,隨便做做都是一道好味,更彆提還跟高湯排骨燉在一起。
金父拆了隻黃油蟹,這是尋香宴秋季的應季招牌菜,昂貴無比,也銷量驚人。金窈窕愛吃蟹,他也好這一口,厚厚的蟹膏在蟹身裡無處不在,對喜歡膏黃的人,吃起來實在過癮得很。
金窈窕自己喝了口藕湯,湯中的糯米很軟滑,被肉湯燉爛,頗有種稠滑的質地,配著酥糯的藕塊,一口咬下,細密的長絲就從斷裂處有趣地生長起來。
窗外的樹上,風吹過,枯黃的葉子軟蕩地飄落下來。
像藕湯和火紅的楓葉一樣,都是屬於秋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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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深市的另一群人而言,秋天的味道就顯得不那麼美妙了。
銘德放出了即將在深市開業多家分店的消息,驚動了尚家一大批人。
換季,夏老太太有點感冒,得知這個消息後連躺都躺不住了:“金家這是什麼意思?夏仁不是已經叫人去卡了他們的貸款嗎?好好的,他們哪兒來那麼大手筆?該不會是沒卡住吧?夏仁你快打電話去問問你朋友。”
夏仁有點憂愁:“我那朋友好久都沒跟我聯係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給他打電話,他也說自己在忙,不肯出來喝酒。”
他最近真的莫名其妙失去了很多朋友,比如銘德分公司所在園區的那個中年人,再比如深市銀行的高管好友。
也不知道怎麼的,以前大家都來往得挺好,抽空也經常尋歡作樂,但好像就在一夜之間,那些朋友仿佛變了心的渣男一般,就跟他無疾而終了。
他當然想知道原因,隻是大家原本也隻是酒肉來往,稱不上深交,疏離以後,更不可能掏心掏肺。
中年人還好,隻是搪塞他而已,那位銀行高管就厲害了,仿佛存著怨氣似的,連他的電話都不肯接。
咋回事呢。
夏仁有點想不通,隻能說:“我之前問過,銘德沒拿到銀行的貸款,真的。”
因為高管朋友不接他電話,他還是托旁人打聽到的。
夏老太太瞪著眼,忽然想到什麼:“肯定是那群吃裡扒外的東西!肯定是他們!他們又幫著銘德來對付你哥了!”
一旁的尚榮沉著臉:“沒證據的話,不要胡說。”
夏老太太卻來了勁兒,拍著床道:“還要什麼證據?用腳指頭都能猜到,銘德在臨江那麼多年都不溫不火,一來深市,動作一個比一個大!你爸那群徒弟,之前還想把咱們家的菜譜都交給人家,屁股歪得都沒邊兒了!”
尚榮沉聲說:“行了,最後人家也沒拿走。”
“那是老二自己說的,菜譜又沒還給咱們,你知道他背地裡有沒有偷偷送過去?你知道麼?”夏老太太氣得哭了起來,“天哪,吃咱們的喝咱們的,最後拿咱們的東西出去擺闊!家裡怎麼就養了這麼幫白眼狼!”
她越罵越生氣,聲音也越拔越高,門口一群來探病的徒弟全都沉默了。
老二抿著嘴,運了運氣,心說這這是師母,不能計較。
馬勒卻沒他爹那麼深的養氣功夫,聽到夏老太太說話那麼難聽,眼睛立刻就瞪大了,手上拎著的禮物一丟,打開門怒目而視:“說誰白眼狼呢?嘴巴放乾淨點!”
夏老太太給他嚇了一跳,老二試圖阻止兒子:“馬勒!”
馬勒卻甩開了父親的手,環顧了屋裡一圈:“還有,說話要講證據!尚家的菜譜我爸看得比命還重,連我都不肯給,怎麼可能送去給金家!之前要給金家那丫頭,也說好了要讓她拜在師爺門下,人家說不肯後,我爸就再沒聯係過他們了!”
尚榮看到身後那群尚家台柱子不好看的臉色,皺起眉頭,知道不能讓他們這麼吵下去,夏老太太見馬勒對她嚷嚷,卻騰地來了火:“說得冠冕堂皇,誰知道你們背地裡真的做了什麼?我問你們,銘德要在深市開的那些新店,裡頭沒有你們的手筆?”
老二愣了一下:“銘德要在深市開新店了?”
剛出來的消息,他確實一點沒聽說,金窈窕拒絕了他給的菜譜後,為了避嫌,也為了避免尚家多想,給銘德添麻煩,他已經很久沒跟師兄那邊主動來往了。
夏老太太卻一點也不相信:“還裝!你們還裝!彆以為沒人知道,銘德之前來深市開分公司的手續就是你們這群人出的手!還有他們家新店開業,你們敢說自己沒去捧場?!”
這是老二等人幫助銘德的唯二兩個忙,自問都在對得起尚家和師父的範疇,夏老太太卻不清楚,隻覺得有一有二就有三。
老二長長地呼了口氣:“師母,您不用擔心我們拿尚家的利益開玩笑,我跟師弟們心裡都有數的。”
夏老太太渾濁的眼睛盯著他,表情明顯是半個字都不相信:“那你把菜譜還給我們。”
又是這個“還”。
唯獨這一點,老二絕不退讓:“師母,這是師父留下來的,我不能隨便交給你。”
他不妥協,夏老太太的不信任就越濃重,怒極開口:“你師父留下來的東西,我不能放心交給你才對!還尚家的利益,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們連股權都沒有,尚家的利益隻有尚榮和我會擔心!你們撈尚家的錢,拿去幫銘德,這就是你們說的心裡有數!”
尚榮聽到這裡,也皺起眉頭:“媽!”
可已經遲了,馬勒險些氣跳起來:“你他媽會說人話嗎?啊?”
他爸這些年就快把尚家的公司當做自己家的賣力了,不光自己,連對他都嚴格要求,字字句句不離地教導他一切以珍瓏的利益為先,甚至因此,不惜犧牲自己家能得的好處。
以往大家沒遇上大矛盾,表麵和和氣氣,馬勒還以為尚家也拿他們當自己人,父親才會這麼無私奉獻。
結果這個老太婆不念好處就算了,還顛倒黑白,他媽的,要不是看她年紀大,馬勒能罵得她懷疑人生。
老二閉了閉眼,仍是勉強保持體麵地扯了把兒子:“不許這麼對長輩。”
加上上次的菜譜,兩次了。
那麼多年,他跟師母就爆發過這麼兩次爭吵,卻聽到了太多讓他心涼的內容。
那不是爭吵中氣急說出的口不擇言,是師母根深蒂固地這麼想,才脫口而出的心裡話。
他突然覺得很累,這些年跟師弟們究竟在堅持什麼呢?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任何人把他們當做尚家的一份子。
尚榮的臉色很難看,內心裡他也隱隱覺得銘德的大手筆裡有自家這群台柱子出力,可攤開來講,到底不利於珍瓏的穩定。
但不讚同母親衝動的同時,他也為這群人被戳穿後還表現得理直氣壯的做法不虞。
他想到老二上次對他說的話“師父留下的東西,不是天經地義就該給你的”。
聯想到銘德的擴張,他神色越發陰沉,老二都懶得跟他多說,領著兒子和師弟們就走。
門外,一群師弟都很沉默,馬勒餘怒未消,踏出尚家大門後,轉頭看了隱忍的父親一眼:“爸,這就是你說的讓我事事為先的‘一家人’?”
老二沒說話。
父親隱忍的樣子讓馬勒更來氣了,他可沒經曆過什麼拜師學藝的過程,也無法感同身受父親對尊師重道四個字的執念。但以前,他真以為尚家對自家也跟父親對尚家似的掏心掏肺。
他是尚家第三輩的首徒,也因為父親從小的教導,視扛起尚家的未來以己任。那次去銘德偷……拿走了那隻酒仙雞後,他心中一直有隱隱的念頭,全被肩頭的責任感給壓下來了。
結果,嗬嗬,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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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金窈窕接到程琛的電話,程琛笑眯眯地對她說:“金董,明晚八點,京城一台黃金檔,《天下美食》節目有我們沐合公館友情出鏡,記得收看哦。”
程琛現在賤的一比,三五不時要主動來找她嘚啵嘚幾句,金窈窕都搞不清他哪兒來那麼多精力,不為所動地笑道:“是嗎,那祝您的節目收視長虹哦。”
掛斷電話,就收到賈冰洋發來的消息,賈冰洋的那部紀錄片也定在了幾天之後開播,隻不過不是京城一台,而是一個蠻大的視頻網站。
金窈窕收起手機,合攏衣襟,仰頭看著前方漫山遍野的紅葉。
楓葉的觀賞期快結束了,她人在臨江,抽到空子,還是來了一趟。
果然跟記憶裡一樣美。
身旁有車停下,她轉頭看了眼,是沈啟明。
金窈窕愣了下:“沈總下班回家?”
明珠山的彆墅區好像不從這裡走。
沈啟明從車裡出來,身上還穿著一絲不苟的正裝,對上她的視線,說:“我去銘德找你,他們說你來這裡看楓葉。”
金窈窕看著他:“找我有什麼事?”
沈啟明垂眸道:“我以為你要回家。”
他說的家指的是哪自然不必言說。
金窈窕沒理會,她怎麼可能回去,但想了想,還是問:“沈總,你那天為什麼給我帶楓葉?”
沈啟明輕聲回答:“我以為你會喜歡。”
金窈窕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近段時間沈啟明各種讓她感到陌生,很多言行,也完全不符合對方的風格,就像對方現在說的這句話。
她看著沈啟明,沈啟明站在火紅的楓葉裡,也垂眸看著她。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事事都謹言慎行不敢多問的她了。
目光交彙,身旁有楓葉隨風飄落,金窈窕打量著對麵被紅楓籠罩的人,忽然開口——
“沈總,你難不成真的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