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當今世上萬不該得罪的一條潛龍。
即便歲氏捂住“歲十三曾以死拒婚”的消息,即便兩國國君都未留心這點小動靜,可事關李恪昭本人,他豈會輕忽?
無論他“求娶歲氏女”是自願還是迫於無奈的暫時妥協,畢竟要將人娶來身邊放著,他定會早早派人摸清歲十三的底細動向。
瞞不過他的。
歲行雲扶額:“好了容茵,去幫我尋些吃的吧。”
得不得夫君寵愛、會不會因此被人譏笑,這些破事算哪塊小點心?
若無法將“以死拒婚”的事圓周全,不能向李恪昭闡明自己並無藐視、輕看他的意思,就等於她歲行雲剛剛續命複生沒幾月,麵前已擺好新棺材!
那才真叫糟了個大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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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梳洗後回到內間,歲行雲在鋪著祥紋織金紅錦的雕花圓桌旁坐下,將幾碟子點心拖到麵前。
新婚夜擺在喜房內的點心隻為討好彩,分量不大。可憐她從昨日餓到今早,這些點心隻夠塞牙縫。
接連灌了大半壺參茶,她總算有了短暫虛妄的飽腹感,這才定心琢磨事。
她想,李恪昭堂堂一國公子,得知曾被人“以死拒婚”,就算忍得一時,也不會忍一世。昨夜不進喜房隻怕就是初步敲打,想來那紙休書不過早晚的事。
若隻冷落一陣就丟來休書,這對歲行雲而言倒還算個善果。若李恪昭記仇,要使些手段磋磨她泄恨……
那她也走不得。
一來,這身軀柔弱,歲行雲初“來”時幾乎走百步就得喘半柱香。之前三個多月裡她雖有意加強體力,但身邊隨時有族中嬸娘、堂妹跟著,她不敢做得太過,是以目前並不具備逃跑的首要前提;
二來,當今世道,女子想要堂堂正正靠自己討生活,艱難不是一星半點,若無萬全準備就貿然出逃,那是在找死。
最重要的是,歲行雲有個必須留在李恪昭身邊的隱情。
若她想靠自己闖出條活路,惟有投奔“那個人”才有機會。
沒記錯的話,“那個人”正是李恪昭麾下重要的臂膀人物,隻不知那人眼下就在李恪昭身邊,抑或要在他結束質子生涯回縉國後才會出現。
要是主動認錯求休書下堂,再交個投名狀賣乖,請求以下屬身份留在他身邊,會不會冒進了些?
恍惚躊躇中,歲行雲以指腹沾起碟底的點心渣子送進口中。
屏風處傳來淺輕足音,歲行雲猛地回神,抬頭的同時伸手就想取隨身長刀——
上輩子戍守國門近四年,“枕戈待旦”的習慣早已刻進骨血。以往她但凡坐下進食,長刀定在桌上右手側。
可惜如今她是“希夷歲氏十三姑娘”,況且還在新婚翌日的喜房,哪來的長刀?
那手落空,皙白纖細的五指訕訕按在祥紋織金紅錦上,染了朱紅蔻丹的指甲尖沿著錦紋尷尬遊移。
片刻後她才回過味。
自己這連串動作在來人眼裡大概就是“可憐兮兮拿指尖沾了點心渣吮著充饑,發覺有人進來就偷偷在桌麵喜錦上擦指尖口水”。
極不雅觀,還蠢。
她忙將右手背到身後,佯裝無事,硬著頭皮看向屏風處。
昨日各項儀程繁瑣累人,又有薄紗蓋頭遮擋,她並未看清李恪昭的模樣。但下喜轎時曾被他背過,對他的身形有點印象,是以迅速認準了來人身份。
李恪昭眉心略蹙,眼神複雜地審視她。
歲行雲略抿唇,謹慎回視。
他進來時大約未掩門,此刻有風自後拂過他的重碧錦衣,使衣自側貼合,隱隱顯出身形輪廓。
身形瘦薄頎長卻不羸弱,有種讓人望之卻步的凜然。長相也非溫潤矜貴的王孫公子樣,更偏於少年氣的英朗淩厲。
一看就知是個“好看,但絕不好惹的硬茬”。
那頭的李恪昭淡垂眼簾,單方麵結束了這場怪異的相互審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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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昭再回來時,竟端了一盅雞湯放在歲行雲麵前。但他並未多言,徑自去往窗前花幾旁的圈椅處落坐,疏冷從容。
“多謝……您。”歲行雲猝不及防的磕巴了。
雖早就心中有數,但此刻他活生生就在近前,歲行雲總算後知後覺地激動起來。
能不激動麼?
這可是將來會一統各國的天下新主,名動青史的“縉王李恪昭”。活的!
李恪昭淡淡覷她:“不是餓狠了?先喝湯墊著,邊吃邊談。”
“好。”歲行雲極力克製滿心的洶湧波濤,捏住小銀匙柄的手指還是沒出息地輕顫。
“據聞你本不願嫁,曾不惜以死拒婚?”
李恪昭平靜的語調如一記正麵直拳,砸得歲行雲眼冒金花,半口雞湯頓時嗆進氣道。這般利落地開門見山,明顯是“秋後算賬”的架勢。
正所謂人傑能屈能伸,該狗腿時絕不能作死嘴硬。這道理歲行雲很懂。
“咳咳咳,失禮。並非,咳,並非不願,”她挺直腰背,莊嚴正色,“而是不配。”
穩住,小場麵,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