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行雲舉步走到他麵前,攤開掌心,坦然望進他的眼底。“公子可否借隨身匕首一用?”
李恪昭略偏頭睨她,淡聲道:“弑夫?”
口中這麼說著,卻已從袖袋中取出隨身匕首,放進她的掌心。
歲行雲發自肺腑地笑彎了眼。
服氣,真的服氣。
一個意圖不明的人,站在他身前半步處問他要隨身兵刃,他不但敢給,還敢麵無表情地隨口打趣。
果然啊,名垂青史的一代英主,即便身在相對落魄的質子生涯,其膽識與氣魄也非常人可比。
“我無顏妄霸‘縉六公子妻’的尊榮。願領一紙休書,從今後為公子馬前卒。誠心可鑒於日月之下,請公子信我。”
歲行雲將匕首出鞘過半,左手食指指腹抹過鋒利刀刃,然後將這手高舉於麵側。
“若遇暗箭,則捐軀為盾;若遭敵阻,必灑血開路。此生無論刀山火海,不負不叛。”
*****
驚訝瞪了她良久,李恪昭深吸一口長氣,緊咬著牙根緩緩閉目。
早前從e城傳回到他手中那些關於歲十三姑娘的種種,怕不是幾個混小子閉眼瞎編的吧?
“新婚翌日就將‘夫君’變‘主君’,還歃血為盟?你可真是敢想又敢做。”
他確實需要得到這位新婚妻子絕對的忠誠承諾,方才一步步引她坦陳真相,本意是打算恩威並施,讓她明白自己該站在哪邊。
可這家夥投誠之堅決迅速,仿佛就算他什麼都不說,她也心如明鏡,絕不會站錯隊。
“那次懸梁後,原本的歲十三已同過往光陰一道死去,”歲行雲仿佛看穿他疑慮,按住沁血的食指笑道,“重獲新生,自該活得不同。”
“蔡國女子若被休離,父族不會容留。如你執意討要休書,之後再從長計議吧,”李恪昭淡淡白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終指了指鬥櫃,“有止血藥膏,自己取。”
“小傷,不急的,”歲行雲顯然留心到他那短暫的猶豫,“公子可是有事要吩咐我?”
李恪昭未再強令她先上藥,敞亮直言:“有些事本該昨夜提前與你溝通,但突生變故,不得已去處理了些絕不能走漏風聲的急務,並非有意輕慢,還望見諒。”
歲行雲忙道:“公子言重了。”
李恪昭正要再開口,卻有一人冒冒失失闖了進來。
*****
來者是個武袍青年,身形魁偉英武,卻違和地生了張絡腮胡都遮不住嫩氣的臉,叫人不好斷定他年歲。
他一副火燒房子的架勢,什麼都顧不得了:“公子,大事不妙!”
李恪昭冷冷甩出一記眼刀。
“飛星無狀,請公子息怒,”大胡子飛星咽了咽口水,“事情十萬火急,可否移步外間說話?”
“無妨,說吧,”李恪昭冷靜發問,“是王宮派出的‘驗喜欽使’提前來了?”
飛星瞥了歲行雲一眼,又看看李恪昭。
確認他並無回避歲行雲的意思,飛星才重重點頭:“沒料到會來得這麼早,已在前頭街口了。”
李恪昭處變不驚,隻對歲行雲道:“這就是我需你協助之事,晚些再向你解釋。待會兒無論誰問,都要說昨夜我與你同在喜房內。倘若漏了口風,這府中所有人都性命堪憂。懂嗎?”
“懂。”歲行雲懊惱握拳。險些忘了還有“驗喜”這種烏糟爛俗!
出嫁前,族中嬸娘曾半遮半掩向她提點過此事。
所謂“驗喜”,就是洞房翌日由專人驗看喜帕上的新娘落紅,以此確認其婚前為“貞潔之軀”。
此風俗對女子極不友好,亦不公平,後世經曆幾次思潮變革後已將此糟粕舊俗徹底消弭。
可在這上古時,新郎出身越貴重,“驗喜”就越不可避免。
如李恪昭這般出身,在異國為質,“驗喜”之事就需所在國君王諭令王後親自過問。
按規製,新婚翌日晨間,會有九人組成的“驗喜欽使”隊伍自中宮而來,以表王室對質子的親善重視。
“驗喜欽使”猝不及防提前登門,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飛星急道:“公子,領頭的蔡王後中宮女禦官,是上將軍卓嘯的親姑母!”
“上將軍,卓嘯?!”
歲行雲覺得自己複生後的整體運勢,用一個草書狂寫的“衰”字就能總結。
《縉史》載:天命十七年,縉公第六子李恪昭及妻質於蔡。秋,上將軍卓嘯弑其君,竊蔡,欲撕友盟攻縉。
謀士齊文周諫曰:可斬縉質子夫婦祭旗,以振三軍。
這不是驗喜,這是板上釘釘的找茬索命!李恪昭質子生涯裡最要命的死敵,即將派人殺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