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說到口渴,拿了酒壇子去喝,震撼不已的歲行雲才抱頭猛摳腦殼。
她並非遇著事就大驚小怪之人,實在是李恪昭所揭開的另一層真相,遠比她白日裡以為的更加殘忍。
她太過不可思議,都忘記對李恪昭使用敬稱了:“你是說,薛公子府那位二夫人的事,消息之所以外泄,並非百密一疏的緣故,而是薛公子刻意為之,甚至推波助瀾?!”
“你隻需腦子多轉兩道彎,顯而易見,不是麼?”
李恪昭左肘支在膝頭,右手食指輕點自己額角:“他對自家二夫人都舍得痛下殺手,為何不對那兩名婢女斬草除根?”
薛國公子留那兩名婢女一口氣,將她們丟出府,不過就為借她們之口將風聲放出去。
陷入混亂的歲行雲將頭發薅得亂糟糟:“不對不對。事情傳出去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他這麼做沒道理啊!況且,他怎能確保那兩名婢女定會當眾說出真相?倘若她倆不說,或兩個都傷重不支,來不及說什麼就死了,那……”
“若是那樣,他自會再用彆的法子放出風聲去,”李恪昭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此事傳出,他在儀梁的名聲儘毀。各國都有密探在此,這消息很快就會傳到薛國國君那裡,為著國之顏麵也必定會與蔡國斡旋,以求火速用彆的公子換他回去。”
大爭之世,列國間的邦交關係宛如朝暉夕陰,氣象變幻常在瞬息,國君們在決定質子人選時,通常都做好了“舍棄這個兒子”的準備。
但若似薛國公子此次這樁事,雖是起於後宅的醜聞,但他在此地畢竟代表著薛國臉麵,單憑這點,薛國國君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接回去。
至於他回薛國後是何處境都不打緊,再難也能再行謀劃出路,左右他親爹總不至因後宅醜聞就處死他。
人,隻有活著,才會有機會翻身。這是大多質子所奉行的生存之道。
“孤身遠質異邦,歸期渺茫,時時一腳踩在死字上。人在這種日子裡久了,不但心眼多,還臟。”李恪昭低低的嗓音裡有苦澀自嘲,甚至自厭。
歲行雲聽得心中一驚,關切地歪頭端詳他神色。奈何夜色幽暗,隻能模糊看到他的輪廓。
“公子,請恕我大膽,之前那‘縉公子妻歲姬悍妒’之事,不會是……”
“不是我傳的!”李恪昭倏地抬頭,語氣有七分急切三分懊惱。
不知為何,他這反應莫名取悅了歲行雲。
她悶聲輕笑:“我隻是突然福至心靈,感覺你似乎早已得到風聲。卻並未疑心是你傳的啊。”
在她心中,李恪昭行事無論如何都自有其底線在,即便在必要時刻動些手段,也絕不至於像薛公子下作。
話都說到這份上,李恪昭便也招認了:“坊間才有些許苗頭時,飛星就已接到眼線稟報。查過了,這話最初是由齊文周府中之人散布出去的。我本靜想待坊間輿論繼續發酵一陣,再借機發難,與他正麵衝突。卻不料……”
“卻不料,那薛國公子竟與你想到類似一招,但比你更下得狠心,活生生押上三條人命,就此搶去了先機。”
對於李恪昭的小小利用,歲行雲半點不覺得委屈,反而將所有事都捋順了。
且不管齊文周出於什麼目的,他命人在外敗壞“縉公子妻”的名聲,李恪昭為護新婚妻子衝冠一怒,整件事就合情合理了。
屆時李恪昭隻需保證不將他打死打殘,後續的事情一通百通。
畢竟齊文周是蔡國國相之孫,若李恪昭與他爆發正麵衝突,往後再繼續留在儀梁的話,雙方抬頭不見低頭見,誰知矛盾會否進一步激化?
所以,縉國國君若收到這消息,為防李恪昭將來惹出更大禍事,就不得不用彆的公子來換走他。
這招可謂高明又不露痕跡,對當下處境的李恪昭來說,無疑是絕佳的自救之法。
對於她的平靜接受,李恪昭頗為意外:“你竟半點不惱?不覺我很……”
她使勁搖頭,動靜大到將後腦勺上用簪子隨意挽起的發髻都鬆了些。
“公子不必自責,我怎會因此惱恨於你?當初是我主動請纓要去嚇退齊府安插來的兩位美人。還記得那時你曾問過我一句,‘名聲還要不要了’,我親口答過‘不要’。”
歲行雲是當真不惱,甚至還很佩服。
在她看來,李恪昭能在一連串突發小事中迅速窺見機會,並順勢而為,不動聲色做出利於自己的部署,這番智計與城府,當真不負青史盛名。
“我懂道理的。欲成大事必有犧牲,況且此事中受損的隻不過是我一點虛名,這連犧牲都稱不上。可惜被那薛公子搶先一步,咱們隻能另謀出路了。”
話又說回來,質子實在不易,保個命也要機關算儘。
比起薛國公子那般肮臟而殘忍的手段,李恪昭的做法已稱得上十分乾淨溫和了。
“公子,你心不臟,和他不一樣,”歲行雲雙手捧起酒壇子舉高,笑吟吟道,“能有公子得用之處,我榮幸之至。敬你!”
暗夜影幢幢,李恪昭黑如曜石的雙眸晶亮閃爍,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看著她仰脖飲下一口酒,又緩緩伸手接過她遞來的酒壇。
但他隻是將酒壇子放在兩人中間,再度抬手,卻是伸向她的後腦勺。在她茫然的呆滯中,他緩緩抽去她的發簪,讓那已亂成雞窩的發髻如瀑散下。
歲行雲總算找回了神魂與舌頭:“欸?!公子,你這就不……”
“行雲,”李恪昭沉聲帶笑,輕喚她的名,“蔡國名門眾多,前些年蔡王早已有意牽線,我卻從不曾鬆口,直到他提及‘希夷歲氏’我才應允。你可好奇這其中緣由?”
歲行雲兩耳嗡嗡嗡,心跳咚咚咚,直覺這個話題對自己不利,於是一口回絕:“不、不好奇!”
李恪昭並未勉強,噙笑又問:“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今夜去了何處?見了何人?”
他的話音裡藏著前所未有的溫柔,如通透春陽曬過春風,使人熏熏然,紅了雙頰,亂了方寸。
“這和你拆、拆我發髻,有何關聯?!”歲行雲梗著脖子,磕磕巴巴道。
“這些日子我一直看著你,疑惑你為何處處與人不同,直到今夜才有確鑿答案。”
李恪昭輕輕握住她一縷發尾,噙笑呢喃:“行雲,有人說,你見過我夢寐以求的盛世。”
作者有話要說: 趁著捉蟲補一句細節,之後會逐步揭秘的。
前麵就有小夥伴在評論區提過,為什麼小六會對行雲動心那麼快。因為那時候還不方便劇透,所以我隻能點到為止,隻說了是因為他對她沒什麼防備,又好奇。
那為什麼他會對她沒什麼防備,還好奇呢?皮褲套棉褲,必然有緣故,請聽下回分解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