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讓人將她當妖邪燒了。可他若再不走,隻怕反要被她“點燃”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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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血緣傳承,上輩子的歲行雲該算“侍神廟一脈”後裔。
可那時歲氏早已在亡國之禍中被人滅族,連侍神廟都隻剩斷壁殘垣。
從那場滔天慘禍中僥幸逃脫的歲氏族人寥寥無幾,她母親是其中一名幸存者,而她則在平凡市井中與母親兄長相守長大,與尋常人並無兩樣。
對於自家先祖的事,她也隻零碎從母親口中聽過些,半信半疑聽得如過耳東風,從沒記全乎。
所以,她對自家先祖的了解並不比李恪昭多多少。
但她根本不信那“命定姻緣”之說。
她記得上輩子曾聽母親提過,侍神廟先祖所侍並非“桃花神”,壓根兒管不著世間姻緣事。
直到回了房中躺下,歲行雲依然沒想明白,當今那位神巫究竟想借她玩什麼把戲。
按族中規矩,山下世俗歲氏除族長外,誰也不能擅自接近侍神廟。
當初既讓她複生在世俗歲氏十三姑娘身上,顯而易見是神巫無意與她相見,按常理推斷,這就是不打算過問她的事。
可為何又對李恪昭的人抖落她底細?
複生以來,她一直小心翼翼藏著自己的秘密,就怕被人當做妖邪拖去燒了。這不靠譜的祖宗倒好,半點不顧她死活!
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雖說李恪昭今夜看起來似無對她恐懼、忌憚的跡象,可人性無外如此,當事情含糊不明時,人們通常能平和以待,可若丁是丁卯是卯講開了,有時人的想法就會不同。
天知道李恪昭聽了她續命複生的秘密後,會不會在毛骨悚然之下對她做出可怕處置。
到底怎麼說才不會嚇到他呢?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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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歲行雲頂著烏青眼圈進西院,下午在書房時也不敢直視李恪昭的正臉。
好在李恪昭當真信守諾言,半句未再提那夜之事,一切如常。
如此一連數日,她漸漸從最初的混亂衝擊中緩過來,精氣神回籠,腦子也好使多了。
斟酌再三,她仍覺該循序漸進。
若一下竹筒倒豆子全說完,而李恪昭震驚之下將她當個怪物看待,那她可就沒退路了。
出於穩妥起見,需得給李恪昭個適應與接受的緩衝過程才行。
三月初五的午後,歲行雲照例在書房認字讀書,葉冉與飛星先後進來,向李恪昭回稟各項事務的進展。
當葉冉說起西院眾人數月來訓練成效無明顯進益時,飛星笑著向窗邊的歲行雲努努嘴。
“我瞧著這事她有一半責任。前幾日好似會動的人偶皮囊,做什麼事都沒魂兒,大家總看著她那懨懨無神的模樣,可不就沾染了幾分怠惰喪氣麼?”
葉冉摸著下巴嘿嘿笑:“有道理。”
歲行雲本在專心寫字,隻是掛著耳聽幾句,到最後才明白這是在往自己頭上扣黑鍋。
她擱筆抬頭冷笑:“我敢打賭,前幾年到這時節,他們定也有同樣的問題。對不?”
葉冉聞言一凜,收了笑鬨神色看向李恪昭。
李恪昭淡垂眼簾:“嗯,我說的。”
心知他這是在為自己打圓場補漏,歲行雲心中一暖,丟開顧慮起身走過去,跽坐在他的大桌案前。
“春困秋乏,這是天道規律,尋常人很難抗衡,”她認真環視三人,見都在正色聆聽,便接著道,“這事我上月底就在琢磨,若說得不合時宜,你們就權當沒聽見,成不成?”
李恪昭神情無波無瀾,頷首道:“講。”
“西院夥伴們均為奴籍,無緣受書本教化,生來隻懂依令行事,並無信念可言。而想在短時內使整隊人訓練進益大增,要務之一恰是‘強化信念、提振士氣’,”歲行雲看了看葉冉,坦誠道,“葉大哥你彆嫌我說話難聽,這事你當真從未留意過。”
當今世道,出身階層幾乎是伴隨每個人一生的烙印,很多人並未察覺自己受這件事的影響有多深重。
葉冉乃縉國王前衛出身,用腳趾頭想都知是貴族之後。
雖他為人穩重爽朗,從無輕辱於人的驕橫惡習,但以他的出身,根本不會想到,西院一眾奴籍者其實與常人無異,也是會有各自心情與感受的。
這倒怪不著葉冉什麼。
畢竟在他的出身能接觸到的觀念認知中,除非主人抬愛的特例,大部分奴籍者甚至不能算“人”,隻是主人名下之物。
主人發話,你們要習武,要練軍陣,要成為關鍵時刻保衛主人的利刃,所以你們聽我號令去練即可。
這就是葉冉在西院練兵的主旨思路,也是西院練了數年,成效卻不如預期的根源之一。
歲行雲這番剖析可謂鞭辟入裡,李恪昭與葉冉聽完後,各自低眉垂眸,兩人都似有所觸動。
葉冉以舌抵腮反思片刻,虛心請教:“那,你所言‘強化信念、提振士氣’,需我如何為之?”
“還記得你說我鼓動小大夫造反那回麼?”歲行雲輕舐下唇,又道,“那時我就說了,人活著,是需要有希望、有盼頭的。你得給他們這個。”
“賞賜金銀?”葉冉想出一個激勵之法。
“他們連西院門都不得出,抱著金山銀山有何用?”歲行雲搖頭,篤定道,“此事當分兩步走。第一,若在規定時限內能達到訓練目標者,公子賜他們姓氏作為獎勵。第二,明令,若將來護主有功,除奴籍,生者有賞、亡者厚葬。”
被當人看,這才是他們目前最隱秘、也最真切的渴求。
李恪昭看看若有所思的葉冉,對歲行雲道:“你今日的字認完了?”
“是,公子。”歲行雲趕忙答。
他從旁取來一冊書簡地給她:“回去看看這個。若有不識得的字,明日來問。”
“是。”歲行雲接過,起身整理衣擺。
李恪昭又道:“飛星,你也出去。”
於是歲行雲與飛星雙雙執了辭禮,一同出了書房。
兩人慢吞吞經過窗前,飛星不住扼腕,對歲行雲嘀咕道:“若公子與葉冉當真采納了你的建議,連我都想進西院受訓了。”
可惜他自七歲起就被李恪昭送去經由名師指點,如今是斷無機會進西院的。
歲行雲嫌棄地看看他又生青色胡茬的臉,嘖了兩聲,壞笑著逗他:“你不就想要個姓氏麼?這簡單,我指條明路給你。”
飛星猛地止步,雙眼倏然燦亮:“求指教!”
“往後彆蓄大胡子了,你都不知你這長相有多適合‘嚶嚶嚶’!”歲行雲輕眨眼尾,輕抬下頜,衝他飛個調侃媚眼兒。
“待將來公子放了休書給我,你若肯‘嚶嚶嚶’,我可以考慮讓你姓歲啊!如……”
“何”字還在唇齒之間,窗戶猛地被推開。
李恪昭麵色沉凝立於窗前,看著一窗之隔的兩人,不豫冷哼:“沒事嚶什麼嚶?食鐵獸幼崽成精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熊貓團子,古稱食鐵獸,大家一定都聽過它們嚶嚶嚶的聲音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