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霈跟著虞澤下樓, 他走到安靜無聲的餐桌前, 一聲不吭地坐了下去。
桌上眼生的黑發少女正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按理說,他應該對她笑一笑, 說兩句俏皮話, 但是他現在心煩意亂, 哪有偽裝的心思?
不僅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
現在的他,覺得以前的自己滑稽得像個小醜,他沒有興趣再去討人喜歡,也不再奢想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他放棄了一切,換來死一般的平靜。
虞霈忽然有點想笑,因為他覺得現在的自己,無比像他死氣沉沉的父親。
麵前已經擺出了一雙碗筷,虞霈拿起木筷, 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餐桌上的空氣微妙而安靜。
虞霈麵無異色, 這尷尬是他們自找的,和他沒有關係。
即使在心中反複強調, 他依然不能壓抑心中越來越強的酸澀。
這明明是他的家——這明明是他的家啊!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 也吃得虞霈如鯁在喉, 他的心口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怎麼呼吸,也出不了氣。
好不容易, 他終於把碗裡的最後一口飯吃完,他立即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他拄著手杖,懷著戰敗的心情狼狽離開,他生怕被虞澤叫住,好在這一次他沒有出聲阻止。
虞霈離開後,餐桌陷入難言的沉默,唐娜歎了口氣,按照這個進度,他們何年何月才能和解?
“我也吃完了,廚房裡還有點事,我先過去一下,你們慢慢吃啊。”蕭姨有意把空間讓出來,端著自己的空碗和筷子站了起來。
早就坐不住的橘子也跟著開口:“橘、橘子想去看看主……”
“去去。”唐娜打斷她的話。
貓妖少女如釋重負,一臉歡快地往外跑了。
餐廳裡隻剩下唐娜和虞澤後,唐娜說:“傻坐在這兒乾什麼?上去找他啊。”
虞澤說:“……他不會想看到我。”
唉,真是傻瓜!傻蟲子!
唐娜真想把自己察言觀色的能力分一半給他,虞霈那樣子,哪裡是不想見他的模樣呢?
唐娜覺得,虞霈是心灰意冷,不知道怎麼麵對他罷了。
這個時候,正是趁虛而入……咳,噓寒問暖——讓感情破冰的好時機啊!
“他不想看見你,早就把門甩你臉上了,還會跟你下來吃飯嗎?”唐娜說。
“他隻是不得不……”
“為什麼不得不?你有什麼他不得不聽命的把柄嗎?”
虞澤答不出來。
“所以說,是他自己想下來吃飯的。”唐娜肯定地說:“他就是死傲嬌,聽我的,對付這種人,打幾頓就好了。”
在唐娜傳授自己血腥魔女的馴人之道時,橘子已經跑到了院子裡。
她跑到那棵有著主人味道的玉蘭樹前,在樹下徒手挖了個坑,又從袖子裡取出一包紙巾,把裡麵的東西都抖了出來。
排骨、雞腿、鯰魚肉……她在餐桌上偷偷藏起來的好東西都落進了土坑裡。
“主、主人吃……快、快點睡醒,橘子在等、等你……”她念念有詞,用雙手重新把土給合攏埋上。
她東張西望確定四周無人後,又蹲到埋骨灰盒的上方,把唐娜剛剛埋好的骨灰盒給挖了出來。
她興衝衝地揭開骨灰盒的蓋子,望見盒子裡的半盒骨片和碎渣犯了難,男主人變成灰灰,還能吃下東西嗎?
“男、男主人,你怎、怎麼變成這樣了啊?”她哭喪著臉放下紙包,轉而撿起盒子裡的骨片,試圖拚接起來。
奈何骨片無論怎麼拚,都不可能拚出男主人的模樣,她在多次嘗試之後,終於明白這個道理。
她眼淚汪汪地把骨片放回盒子,期望這些骨片和碎渣能隨著時間過去,重新愈合,長出她的男主人來。
貓妖少女把骨灰盒放回坑裡,又把她辛辛苦苦從餐桌上偷偷帶出來的紙包挨著放下。
“你、你餓了就出來吃,橘子放、放在這裡了……”
她一邊念叨,一邊把土重新埋上。
她挖埋兩次,做完以後白皙的兩手都變得臟兮兮的,但是她的心思卻根本不在弄臟的手上。
她站在粗壯的玉蘭樹下,頭一次生出寂寞的心情。
她等了主人很久很久,但是從來沒有覺得寂寞,因為她知道主人總有一天會回來,她要做的隻是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但是主人現在就在她的眼前,她卻不再撫摸她的腦袋,不再回應她的呼喊,她挨著主人親昵摩挲,主人也隻是一動不動地屹立在藍天下,對她視若不見。
所以她生出了寂寞。
貓妖少女望著廣闊的玉蘭樹,茫然地想,這就是“死”嗎?
她有些喪氣又有些難過,正要走回彆墅時,忽然注意到大門外停的一輛黑色加長汽車。
一個漂亮的人類女人倚在車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貓妖少女的腳尖變換方向,朝她走了過去。
她站在鐵門前,看著門外的人類女人,好奇地問:“你、你在這裡做、做什麼?”
人類女人避而不答,反而問道:“那麼你呢,你又在做什麼?”
“我……”她剛剛開口,忽然警覺地改口:“我不告、告訴你!”
“泥巴好玩嗎?”人類女人帶笑的目光落到她沾滿泥土的手上。
橘子連忙把手藏到身後,又做賊心虛地在衣服上用力擦拭。
“你叫什麼名字?”人類女人問。
橘子看著她一臉笑容,遲疑片刻,說:“……橘、橘子。”
“哦,橘橘子。”人類女人說:“真是可愛的名字呢。”
“橘、橘子!不是橘、橘子!”
話音剛落,橘子就羞紅了臉,她明明不叫橘橘子,怎麼她說出來的話,就是橘橘子呢?
“是橘、橘子!”她再次重複,卻又一次說錯,她呆住了。
過了片刻,她再一次開口:“是橘……”
“先彆說。”人類女人打斷了她慌張的辯解,不慌不忙地說:“你先在心裡說出你的名字……說完了嗎?”
橘子用力點頭。
“你想好了自己的名字,慢慢的,一次性地說出來。”人類女人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橘子。”
橘子說完後,喜悅在她臉上炸開,她跳了起來,又驚又喜地說:“我說、說對了!橘子!橘子!我、我叫橘子!你、你呢?你叫什麼名、名字?”
“張紫嫻。”
“我、我……”
張紫嫻打斷她的話,說:“想好再說。”
橘子在心中默了一遍她想說的話,再次開口:“我叫橘子!”
張紫嫻笑了:“我知道了。”
橘子的戒心大消,她朝鐵門再次走進,在心裡默了默,然後問出她的問題:“張紫嫻,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等人。”她笑著說。
“你在等誰?”
“等我的愛人。”張紫嫻坦然地說。
愛人?橘子疑惑地皺起了眉,這房子裡麵,誰是她心愛的人呢?
“你為……為什麼不進去找他?”她忘記沉思,又一次結巴了。
“因為有人不願看見我。”她笑著說,好像對此毫不在意。
橘子更茫然了,她怎麼一會說裡麵有她的愛人,一會又說裡麵的人不願見她?
橘子自告奮勇,說:“你的愛人是誰?我、我幫你叫他出來……”
“不用了,他想見我,自然會出來,他不想見我,我就等他……反正他知道,我總會等他。”張紫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