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薇薇又夢到了他。
就像神明聽到她千百萬次的祈求一樣,終於讓她再一次見到她刻骨銘心、死也無法忘懷的那個人。
他們坐在溫暖的夕陽下, 前方就是蔚藍的大海, 涼爽的海風時不時地朝他們吹來,她的發絲遮住了視野, 她卻懶得伸手去捉。
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那麼珍貴, 發絲迷了眼隻是不足費心的一件小事, 她隻想緊緊握著他的手,靠在他身上不動彈。
“……我希望白天永遠也不要到來。”裴薇薇閉上眼, 啞聲說。
一隻手攬上她的肩膀, 安撫地拍了拍,她聽到他溫柔的聲音在說:“這是夢, 你還有你的現實。”
“我不要沒有你的現實……”裴薇薇眼眶一熱,有什麼從她緊閉的眼皮下流出, 她懷著悲怮的心情,顫聲說:“我希望這個夢永遠不要醒來。”
“……傻薇薇。”他用溫熱的手指擦去她眼下的淚水。
裴薇薇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她深愛的男人……嚴格來說, 是少年。
他還是十七歲的模樣,而她,已經二十七歲了。
十年了。
她曾經以為, 怎麼也熬不過的沒有他的日子, 她熬過了,十年。
“你還和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他看著她。
裴薇薇淚眼朦朧,看著那張並不英俊的臉, 眼淚失控地越湧越多。
“我變了。”她說。
她變了很多。
一開始,她想死。她想跟著他去死。
割腕兩次,跳河一次,都被救了起來,事情最終以父母的以死相逼結束。
她瘋了,這個家也瘋了,父母在她麵前割腕,逼她不再尋死。
她連選擇死亡的權利都沒有了。
而父母遂願。
他死了,她自然就和他斷絕了往來。除了他悲痛的父母,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過,她又變回了從前那個牽線木偶般的乖乖女。
乖乖備考,乖乖生活,她這一生,除了和他“早戀”以外,唯一的叛逆就是畢業後沒有進入父母希望的投行,而是接受星探邀約,成為了一名女明星。
十八線的女星活得不比投行白領輕鬆,她對娛樂圈燈紅酒綠的生活也沒有興趣。
讓她踏出這一步的隻是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薇薇這麼漂亮,進娛樂圈一定會大火的。”
她沒有火。
“比任何人都漂亮的薇薇”,隻存在於他的腦海而已。
從大學畢業以後,家裡陸陸續續給她介紹了十幾個對象,她無一例外全拒絕了,不知不覺,就到了二十七歲。
在父母的一哭二鬨三上吊下,她和一個性格溫和的相親對象不冷不熱地處著,例行公事一般地應對一月兩次的約會。
兩家已經約定好婚事就在明年春天。
沒有她的什麼事,她的意願不算意願,父母總覺得她結了婚就會好了,就像她瘋狂求死的時候,父母總覺得,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她還能猜到,等結婚以後,父母會覺得,等生了孩子就好了。
在他們看來,她病了,隻有聽他們的話,和他們安排的人結婚、生子,這個病才會好。
她的一生都被安排好了。她的父母生下她,就以為擁有了她的全部所有權,她的人生,不是她的人生,是她父母延續的人生。
上大學前,戀愛是一件十惡不赦的事,上大學後,戀愛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它們之間的分界線那麼明顯,裴薇薇卻始終無法看清,中間間隔了什麼。
十七歲的愛戀,和二十七歲的愛戀,究竟有什麼本質區彆。
有。
十七歲的愛戀,不看對方有沒有車,有沒有房,有沒有穩定的工作和豐厚的收入,十七歲的愛戀,隻看心跳頻率。
十七歲的心跳,和二十七歲的心跳,有本質區彆嗎?
為什麼,十七歲的心跳,就那麼十惡不赦?
“你這個年紀懂什麼喜歡?!”父母說。
也許她是不太懂什麼叫喜歡。
因為這輩子,她隻喜歡過一個人。她想不到,也猜不出來,喜歡另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兩種喜歡,究竟有沒有本質區彆。
英俊的人很好。
富有的人很好。
風趣的人很好。
沉穩的人很好。
但都不夠好。她最喜歡的,最無法忘懷的,還是那個會和她手牽著手,一起走在夕陽的放學路上的,並不英俊,並不富有,並不風趣,也不沉穩,傻乎乎的,把整顆心都掏給她保管的那個少年。
他那麼傻。
父母沒收了她的手機,每天接送她上學,請老師盯梢,把他們的所有接觸渠道都封死,他不願放棄,每天照樣來樓下接她,送她回家,即使被惡言相對,他也不斷懇求她的父母給他一個機會。
無論他如何保證不會影響她的學習,不會把她帶壞,她的父母都不肯讓他們見麵。
甚至,他們準備給她轉學,搬家帶她去一個很遠的城市,以徹底擺脫少年。
她被鎖在房間裡,哭得喘不上氣,無能為力地看著暴雨中的他跪在父親麵前,求他不要帶走她。
“叔叔,我發誓會對她好的……我真的會一輩子對她好的,你相信我吧……”他的哭聲傳得很遠,字字錐心泣血。
砸在她的心頭,砸得血肉模糊。
那天晚上,他在暴雨中一直站到淩晨兩點,後來終於回去了,她倒回床上,一直哭到天明。
第二天,她聽到他車禍身亡的消息,在回去的路上,渾渾噩噩的他橫穿了馬路,被一輛大卡車卷入車底。
送到醫院時,已經走了。
曾經有一個人,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對她好。
她著涼生病了,他比誰都先察覺,她一聲咳嗽,他翻牆出去給她買藥。
她喜歡鹵雞爪,他買來一袋雞爪,他吃爪子,她專吃掌心的那一塊肉。
一起走路回家,他護著她,總是讓她走在人行道的裡麵,過馬路時,他會特意繞到有車輛來的那一邊。
上課的時候,前後桌的關係也不能阻攔他們在桌下牽一節課的手。
吃魚的時候,他會先把盤中的魚刺挑乾淨,再來和她的換。
一直都是她對父母百依百順,沒想到還會有一個人,對她百依百順。她要他好好讀書,他就好好讀書,手機不玩了,網吧不去了,他從吊車尾,慢慢爬到了中流水平。
他們曾經約定一生。沒想到,一生那麼短,眨眼,就沒有了。
這個人已經不在了。永遠也不會有了。
“彆哭。”他擦去她洶湧的眼淚,輕聲說:“我會在夢裡永遠陪著你。”
“你走之後,我每天都在給你寫信。”她說:“我把信鎖在你送我的曲奇罐裡,我每天看,每天看,害怕有一天把你忘了……”
“忘了也好,你應該有自己的新生活。”他低聲說。
“我不要新生活……”她流下眼淚,緊緊抱緊少年的身體:“我隻要你還在我身邊。”
少年剛要開口說話,天空發出哢嚓一聲碎裂的聲響,在她抬頭去看的瞬間,少年消失在了她的懷中。
“楚峰?!楚峰?!”裴薇薇再次陷入十年前失去他的驚慌和悲痛,沿著海邊大喊起來。
世界,在她的注視下分崩離析。
她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唐娜所在的彆墅,燈火明亮。
當少年憑空落出,跌到地上的一瞬間,一個幽藍色的囚牢就從天而降,將他封鎖了起來。
唐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量著少年,虞澤就坐在她身旁。
監控的開關在她手裡,她已經關掉了整棟彆墅的自動攝製,剛剛,她利用附魔過的手鏈得知了夢境中發生的一切,從裴薇薇對少年的態度來看,他們關係匪淺。
唐娜立即聯想到了不久前發現的母子惡靈。
和剛開始錄製節目相比,裴薇薇的麵色一天一天蒼白,繼續下去,遲早會和母子惡靈一樣,淪為合體惡靈的一部分。
少年從地上坐起,一轉頭就看見了沙發上的二人,愣住了。
“你叫什麼名字?”唐娜問。
少年遲疑片刻,說:“……楚峰。”
他倒沒有騙人,虛假夢境崩壞前,裴薇薇叫的也是這個名字。
從他身上發出的能量波動來看,頂多隻是一個伯爵級惡靈,按理說來,這種等級的惡靈沒有很高的智慧,但眼前的這個看起來卻和人類無異,不僅口齒清晰,還清楚記得生前的事。
顯然是幕後製造高級惡靈的人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