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街市喧囂,燈明如晝。京城的三位皇子府上卻都很安靜,直到金鱗衛登門,這份安靜更是到達了極致。
見金鱗衛令牌如見聖上親臨,全府上下跪在院內,齊呼萬歲,不敢抬頭。金鱗衛目不斜視,一路穿過人群,來到皇子麵前。
三個金鱗衛幾乎在同一時間到達三座皇子府,又在同一時間遣退閒雜人等,緊閉房門,與皇子密談詔書事宜。
期間,四皇子書房外路過了一個端茶的丫鬟,被金鱗衛隔窗一劍封喉——既是密詔,傳旨期間,擅闖者殺,竊聽者,殺。
四皇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吸了口冷氣,隨即又搖頭,“這丫頭,平日裡也魯莽,沒想到會因此喪命……哎,可悲,可歎。”
他將視線從屍體上移開,又無事發生一般的對金鱗衛道:“無妨,我們繼續談正事。這位欽差小哥,不知我父皇可好?他幾日未上朝,我十分憂心。”
金鱗衛收劍,沉默不答。
四皇子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地說:“太子走後,父皇憂思更甚,本王隻恨自己愚鈍,不能為父皇分憂。”
金鱗衛眸光不動,身形不動,“詔書送到,口諭已達,微臣還要回宮複命,告辭。”
說完,人退出書房,在一路叩拜聲中出了庭院,上馬飛馳而去,一如來時。
等到人走了,滿府上下才似乎鬆了口氣。書房裡的屍體早已被下人抬走,幕僚們集中在門口等待四皇子的召見。四皇子從前院回來,就見書房門口黑壓壓地等了一群人,頓時不耐煩地揮揮手。
“都散了吧,今日沒有你們的事了。”
眾人一怔,“殿下,那詔書……”
“放肆!”四皇子拂袖,大聲斥責,比了比袖子裡露出的半截詔書,“這詔書父皇為什麼要用封蠟,你們是不懂嗎?密詔,什麼叫密詔?”
皇上口諭,詔書還不到開啟的時候。
他此時召集眾幕僚商議,不是明晃晃地告訴彆人,他偷看了密詔的內容?
“這……”
眾人一時也無他法。本以為今日宮中策馬傳詔,是要昭告儲君一事,怎麼這詔書送來了,卻又不讓看?陛下究竟在賣什麼關子?
一位幕僚沉吟片刻,道:“殿下,依您看,其他那幾位……該不會也是這麼個行情?”
四皇子的詔書不給看,那三殿下呢?五殿下呢?七殿下呢?不會都不讓看吧?
“莫催,莫催,”四皇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搖搖擺擺地走了,嘴裡念叨著,“讓我好好想想,父皇的意思本王還要揣摩一二。”
比起四皇子府上的吵吵嚷嚷,七皇子府要安靜得多。
金鱗衛到達時,七皇子已經歇了,下人匆匆通報,小皇子披著外衫趕來,襪子都沒穿好,正月裡打著哆嗦接的旨。等拿了詔書,不等下人送客,他就一溜煙地跑了。
奶媽和侍女一路跟著,送手爐的送手爐,捧披風的捧披風,生怕祖宗凍壞了。
“殿下,殿下,您把鞋穿好吧,這樣要著涼了。”
“還穿什麼鞋!”七皇子一進屋,利落地蹬掉鞋襪,一個猛子貓回了早已用湯捂子暖得熱烘烘的被窩,團成一團,一邊還吸著冷氣。
“行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說!詔書丟不了,叫金鱗衛放心吧。”
冰涼的詔書被他當個暖爐似的抱在懷裡,七皇子的奶娘和侍女們一時間哭笑不得。全府上下忙著照顧七皇子,竟連金鱗衛什麼時候走的,主屋這邊都不知道。
等七皇子歇安穩了,小丫鬟看著廊上的花燈,問道:“這燈明晃晃的,照得屋子裡通亮,影響殿下休息吧?還要留著嗎?”
丫鬟拿不準,雖說明早這燈也是要摘的,可現在摘了,若殿下夜裡起來看不到,不高興呢?
“摘了吧,我看殿下也沒多喜歡。”大一點的丫鬟說道。
這燈是白日裡殿下要下人特意出去買的,原本府上要自己做更好的,可殿下不要,偏要一些什麼大老虎、大金魚的。下人找了一天才從一個樂館門口找到兩盞差不多的,殿下一開始喜歡的不行,要掛主院裡。
不過自打掛起來以後,也沒再多看一眼了。
宮女歎氣,“咱們殿下還是小孩子心性呢。”
而此刻,三皇子府上也送走了前來傳旨的金鱗衛。
三皇子坐在書房內,對著燈燭將詔書上的封蠟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收好,站起身來。
老管家在門外等候多時了,聽到動靜,恭敬地垂首,“殿下。”
三皇子是眾皇子中開府最早的,管家是宮人,跟著他出宮的,對於這位主子的心事,他自認還是了解一些。自打接到詔書後,三皇子便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這會兒出來,顯然是有了決策。
“我擬了一封折子,明日就會遞進宮裡,這些日子我身體染恙,拜帖你替我全都回了。”
老管家一怔,“殿下,這……”
這個時候,合適嗎?
翌日早朝,皇帝依舊稱病,傳旨的公公對於詔書之事隻字未提,朝上也無人敢問。雖然這件事早已鬨得滿城風雨,但表麵上還是個“秘密”,聖上的打算,誰人膽敢窺測就是死罪。
天剛微亮,四皇子和七皇子相攜下朝。
“三哥竟然病了?昨日不是還好好的,不是圓子吃撐了吧?我昨日便吃撐了,要奶娘給我揉了好一會兒。”七皇子眉目靈動,長得一副聰明相,一開口卻憨直可笑。
“你以為都像你?”四皇子瞥了他一眼,“三哥這病來得真巧。”
兄弟倆正往宮門外走,卻見四皇子家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趕來,向四皇子附耳說了些什麼。四皇子眉頭一挑,叫上七皇子,“七弟,走,看熱鬨去。”
往日裡已經人來人往煙火氣最濃的城門口,今日卻是一番肅殺景象。一隊人馬將城門圍了個水泄不通,彆說老百姓,便是衛兵都捏了把冷汗。天未亮,這些人馬便駐紮在城外。巡城司的人早早通報了兵部,這會兒大內肯定早就知道消息了,卻沒有傳回隻字片語。
這時候早朝該散了,這城門到底是開還是不開,上頭也該給個說法。
守城沒想到的是,他們盼星星盼月亮,沒有盼來上級指示,卻盼來了四殿下和七殿下。
“愣著乾什麼?”四皇子在城樓發話,“我五弟大老遠回京,星夜兼程,那叫一個辛苦,你們把他關在外麵,成何體統?開門啊?”
話音剛落,城門外的鐵甲軍左右分散,大路中間,麵容冷峻的男子一身銀鎧,騎在一匹純黑駿馬上緩緩來到城門下。這便是這支鐵甲軍的統領,去年離京的五殿下。
一年不見,五皇子如一柄終於磨礪成型的寶劍,從北地歸來,整個人都帶著一股開鋒的銳氣,一個眼神就叫守城的衛兵不寒而栗。
“你們主子叫你開門。”五皇子冷聲道,“沒聽見嗎?”
京城負責看守城門的是禁軍,禁軍鎮守皇城安危,按說主子隻有陛下一人。五皇子這話是在暗指禁軍內部安插了許多四皇子嫡係,早已滿是漏洞。
“殿下,您當然可以入城,隻是他們……”守衛看向五皇子身後氣勢森然的鐵甲衛。
四皇子在城樓上看熱鬨,笑道:“五弟,你要理解他們。當年你前腳離京,太子就出了事,而今京裡剛有點風吹草動,你就回來了,也未免太巧了些。而且你這一回來就帶著兵……也嚇人不是?父皇知道要生氣的。”
聽到“太子”二字,五皇子臉色愈加陰沉,“我也不是非要進去,咱們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
四皇子一怔,“我和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們兩個從小掐到大,全靠太子居中調和,太子出事後,他們兄弟倆一年沒見過麵,沒說過話,能有什麼事?
“抬上來吧。”
五皇子一揮手,屬下兩個將士從後方抬來一具屍體,四皇子麵上露出一絲嫌棄。
“你這是做什……”
忽然,他眉頭一皺,臉色陰沉。
雖然人他不認識,但這身衣服,卻沒有人會不認識——這是昨夜出宮前往京師驛站的第四位金鱗衛,也就是往五皇子軍營送詔書之人。
城樓上的五皇子身體不自覺地向前探去,想要分辨真假,身後眾人慌忙上前勸阻危險。他氣急敗壞地將人揮開,怒氣衝衝地道:“老五你好大的膽子,金鱗衛你也敢殺!你是要造反嗎?”
五皇子冷聲道:“人死在驛站。”
五皇子是三日前啟程,帶著一小隊人快馬疾行三天,昨天夜裡到達驛站的時候,這人已經死了,詔書也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