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兒老唐家的也都在院子裡活動, 唐寧纏著唐老四給做她那個捕野雞的那個小機關的門扣子。
李友善的聲音就在外麵響起來了:“誒,老四,來開門, 給你家送好東西來了!”
還沒臨得上大人動手,貓蛋兒那急性兒一馬當先衝了出去,拉開破木門,探出腦袋去笑嘻嘻喊:“大隊長, 是給咱提糧食來了麼?”
李友善指了指後座上的麻袋, 噓了貓蛋兒一聲, 叫他把門大大打開了。
自行車騎進門, 貓蛋兒在院子裡舞著手叫喚:“一袋糧食,一袋糧食!”
院子裡的人都站了起來, 眼見得李友善從車後座上提下麻袋放在屋簷下一處乾淨敞亮處,鬆開麻袋口子, 裡麵是半袋子黃燦燦的穀子!
一家子都看直了眼, 唐老爹叼著根煙袋已經不知道吧嗒嘴兒了。
李友善又把這穀子的來曆由頭說了一遍兒,又掏出一麵小錦旗給他們,那錦旗兩邊兒掛著兩條罕見的黃絲絛穗兒,四周也是縫著黃須子,錦旗上書幾個金燦燦的大字兒:優秀家庭。
那老唐家哪見過這些東西,他們原本想著贏幾斤穀子, 長長臉麵就夠榮耀的了,誰想到竟然贏了這麼個好玩意兒,這會兒差點兒激動得落出淚來, 全家人都眼眶紅紅的,除了一邊兒抱著竹筐子的唐寧。
她是不太理解這個時代,榮譽對於百姓的精神有多大的鼓勵性兒,她隻是覺得有點兒太誇張。
這轉眼,唐老爹就把手在褲兜上擦了好幾擦,恨得不擦掉一層皮,如果有可能他還想洗個手或者沐浴焚香一下,再伸手接住那麵錦旗,待到接住了錦旗,那雙平時像鷹爪一樣有力的手竟然還抖起了雞爪瘋。
李友善看到老爺子熬了半輩子,終於得了一會榮譽,也開始學著他們領導的“親民”做派,伸手微微拍著老爺子的肩膀說:“唐老爹,你可彆激動,你現在這麼激動,我要等下再給你個好消息,你暈了過去,我可不成罪人了?”
全家一聽就笑了,進而直勾勾盯著李友善。
李友善笑了笑:“上麵說咱們是優秀隊,要給咱麼分個拖拉機,讓找個拖拉機手,就從優秀家庭裡挑,你們快選好人,管幾天送到城裡學個三四天,他就會開會修了!”
好家夥,這還給安排了份兒體麵工作啊!
唐寧也是心裡八百個轉軸,各個兒都靈光,立刻就理直氣壯跳出來:“我爹,我爹識字,又聰明,可愛學了,讓他開好不好。”說完,想了想,尋思著對著大人可能撒個嬌更合適,這輩子就吃了不撒嬌的虧,死也得學會了!
她沒怎麼撒過嬌,不會那套路啊,咂摸一下國產電視劇裡那些撒嬌方案,立馬總結出了一套:跺跺腳,搖搖肩膀,一嘟嘟小嘴巴。
說乾就乾,她跺腳搖肩膀的,嬌嬌嗲嗲說了一句:“大隊長,你說好不好嘛?”
她這個撒嬌方式著實僵硬地有些不忍直視,與那些小姑娘張著腦袋可憐巴巴眨眨眼的樣子相去甚遠,堪稱撒嬌界泥石流,不過倒創造出了另一番可愛。
一家人,除了唐老大家和唐老二家都讓她給逗笑了。
唐老二最先定不住,一把端上了唐寧的臉,把人朝後麵扯,笑罵道:“你這丫頭,削尖了腦袋給你爹爭,這事兒可不是你說了算,得你爺爺說了算。”
唐寧在心裡把二白眼翻上了天,才不管唐老二怎麼說,又一拉唐老爹的衣角:“那爺爺也給我爹好不好,我爹好聰明的。”
唐老爹其實有些下不來台,這事兒按理說他該給唐老四,畢竟東西是唐寧掙來的,手裡這麵錦旗已經是他享受到的榮譽,可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得在考慮考慮。
他低頭看著小唐寧,也是滿心喜歡的,很憐愛地摸了摸唐寧的腦袋:“丫頭,等咱們晚上商量,家裡表決啊。”
唐寧聽了,這才滿意,畢竟還算是給出了個公正處理的法子。
李友善在一邊兒聽了,也嗬嗬笑起來:“你們這樣也好,家裡表決,公平,現在就講究個公平。”
唐老爹聽到這句話,突然想到了自己還是偏了些心,有些心虛,臉上也虛虛笑著。
這麼一會兒,就把李友善給送了出去,幾房都想去當拖拉機手,但這會兒都不說,隻是想著回自家小房間商量。
這會兒,幾房的人都簇擁著唐老爹朝屋裡去,讓唐老爹把這錦旗給掛在堂屋正中央,用唐老二的話說:光輝榮耀照得老唐家滿堂彩兒。
唐老大急匆匆去端來了梯子,要上去掛,可唐老爹一句:“你爹哪老得連梯子都爬不上去!”
然後唐老爹自己把著梯子兩邊兒,爬到了牆上,給土坯牆上釘了一顆釘子,再把錦旗小心翼翼掛上去。
掛上了錦旗,一家人又在堂屋裡喜滋滋地左看右看了老半天才進屋去。
老太太則是樂得去把養在籠子裡的兔子掏了一隻出來,殺了扒皮,皮子晾在窗戶上,等到冬天做皮手套,至於兔肉就用來慶祝,後來還取了一搪瓷碗的穀子端到了大隊的石磨上去磨。
其實家裡還有點兒陳米,她可以拿來煮,可陳米沒有新米香,再說了,她還想出去聽聽誇呢!
果然,她端著碗出去,迎麵就是張家的大嬸子、李家的大嫂子湊上來打聽他麼這優秀家庭了,她老老實實這麼多年,也揚眉吐氣了一回。
這幾房的人倒是沒有老太太那麼喜氣洋洋,他們頭疼著呢,都悶在自己的小睡屋裡商量著怎麼把這個拖拉機手的名額搞到手上。
李春蘭和唐老四坐在屋裡也緊張兮兮地抱著唐寧,李春蘭想起方才的事兒,不由得覺得閨女機靈得很,來捏她的臉,嘴巴裡卻是訓著她:“以後可不能當著人麵討東西,給大人下不來台。”
唐寧睜大了眼睛,為自己辯解:“可,可,萬一二叔爭咋辦?”
李春蘭聞言也是一怔,娘兒倆轉臉看他唐老四,隻見他沉著臉,不知道想什麼.......
其實他心緒複雜,於他而言,老爹有恩,但也偏心,老爹養大他,還供他讀書,他是家裡唯一一個小學畢業的,可老爹的偏心也刺激著他,他也在琢磨,要是老爹這次再偏這個心,這個家早分也罷。
有些念頭一旦起來,就是浮在水麵上的悶嘴葫蘆,按下去又浮起來,按下去又浮起來。
唐老二這邊一關房門,就伸手戳天寶和天明的腦袋,罵道:“兩個蠢驢蛋,看看人家閨女多機靈,上前就曉得討東西,你們兩木樁子杵著乾啥!”
天明倒是不吭聲,隻是天寶沒受過這等委屈“哇”地哭了,唐二嫂就心疼地一把把天寶抱在懷裡,跟唐老二對著:“你弄他乾啥,要怪就怪那丫頭是個尖腦殼,喪良心!”
唐老二也不理她,隻是撇了撇嘴,就跟唐二嫂招了招手:“等會兒,咱們就這樣......”
大房屋裡則相對安靜很多,唐大嫂坐在床上縫著後跟都掉了的爛襪子,唐大哥坐在矮凳兒撿褲腳上乾了的泥巴粒子。
還是貓蛋兒在一邊兒吃著前兩天唐寧偷偷摸給他的核桃糖塊兒,問了一句:“爹,四爹要當拖拉機手了?”
兩口子這才互相看了一眼,拖拉機手,多好的工作,有麵子,有工分,還能經常往來幾個公社,可這東西不是想要就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