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蔓留下信件與畫冊,便離開這裡,她追著荒蝕而去,去對他人解釋那件沒有任何人會相信的事。
而她隻是一個凡人,並不引人注目,她的靈魂孱弱到連邪魔都不屑於吞食,這也是她可以活到現在的原因。
送許蔓去醫館的宮人看到了許蔓留下的東西,他們本想將她的東西丟了——不過是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留下的信件,他們怎麼可能會呈給梁禹看呢?
但是,梁禹十分思念許蔓,他將當年許蔓留下的信件展開,擺放在書桌上,每日都要翻來覆去地查看那些遲到信件裡的內容。
他甚至能將信中文字背下來,連帶著,伺候他的宮人也認得許蔓的筆跡,還有她信件的模樣。
“這——”幾位宮人麵麵相覷,最後,他們捧著許蔓留下的那些東西,送到了梁禹麵前。
梁禹終於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原來那街上遇到的老婦人就是許蔓,他有仙骨,所以這麼多年過去,還是容顏依舊,但她是凡人,現在她已經老了。
他想起自己在雪都大街上看到的許蔓,她那麼狼狽,穿著的衣裳殘破,發絲淩亂,將她蒼老的麵容掩下,她被馬驚到,無措地撞到了路邊。
他們相逢,他沒有認出她來。
梁禹拿起信件,直接離開了雪都,他朝著許蔓離開的方向追去,他並不在意現在的許蔓是何模樣,她年輕時傾國傾城,現在容顏老去,落魄狼狽,不複當年蠱惑人心的傾城美麗。
但是,那又如何,他還是愛著她,這與她的模樣無關。
她為什麼,不願來尋他呢?這是梁禹在尋找許蔓路途上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在雪都之外的風雪之中,他從馬上跳下,手裡拿著一盞燈,他靠在了樹下,暫時歇息。
梁禹將許蔓留下的東西取了出來,他注意到了其中唯一一件不是信件的東西,那是沈容玉的畫冊。
這本遊記畫冊,因為其中一頁在裝訂的時候顛倒了位置,是錯版的,所以才能落到沈容玉手上。
他與季青琢受這畫冊內容誤導,將海與天倒置,現在,第四個人翻開了這本畫冊。
在看到其中一頁上沈容玉留下的文字時,梁禹明白了一切,這稚嫩的文字,一定是許蔓孩子的筆跡。
東山皇族皇帝已經死在皇宮之外,而許蔓的母族早已覆滅,梁禹知道,許蔓在這個世上牽掛的事情不多。
她若獲得自由,會想辦法先殺了皇帝,而後……梁禹一直以為,他應該是許蔓最牽掛的人,若她有了自由之身,一定會想辦法來尋他。
但是現在許蔓將這本畫冊與給他的信件放到了一起,這說明,她也牽掛著這個她從未期待過降生的孩子。
她還愛他,又或者是處於某些歉意,所以,現在許蔓沒有第一時間來尋找他。
而且,梁禹知道,許蔓是很驕傲的人,她不會允許她以那樣的模樣與他相認。
現在他去尋找她見麵,對於她來說,是沉重的打擊。
梁禹將手裡的燈吹滅了,他看向頭頂的星河,沉沉歎了口氣。
但是,他思念她啊,他想要靠近她,即便她現在沒有將他當成最重要的人,即便她現在已經不複當年容顏。
他一個有一些修為的修士,要尋找到是凡人的許蔓很容易,但是,梁禹始終沒有與她見麵,他隻是小心翼翼隱藏著自己的痕跡,一路跟在許蔓身後。
許蔓一直以為自己孑然一身,她穿著單薄的衣裳,在風雪裡前行,在她的腳下,是枯萎的草木與鮮血鋪就的一條路,這是荒蝕與邪魔走過留下的痕跡。
她在殘垣斷壁裡尋找到垂死的人,拿出自己水囊裡所剩不多的水,喂給那些垂死的人,她呆呆地重複著那些話:“不是他……他不是這樣的人,荒蝕不是他,他用了我孩子的模樣……”
“你……你在說什麼?”被邪魔啃噬軀體的凡人抬起沉重的眼眸,瞧了一眼許蔓,從許蔓蒼老的眉眼間,他們似乎看到了一絲他們所見的荒蝕影子。
他驚得往後退去,但因為垂死,沒有什麼力氣,隻是搖搖晃晃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
許蔓一遍遍搖晃他的身體,但無人聽她的解釋,這裡死去的所有人,都懷抱著對荒蝕的恨意死去。
在他們眼中,荒蝕都有同一張臉,沈容玉的臉。
許蔓用破舊的披風裹緊了自己的身體,她繼續走進了風雪中,她想到很久之前與沈容玉的相見。
他應當是很好的孩子,他瘋了,那麼可憐,他低著頭,對著那鏡子自言自語的時候,神情多麼的乖馴溫柔。
甚至於,他自己想象出這個夥伴,也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琢琢,聽起來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原來他也向往著愛情,向往著那樣溫暖的情感。
原來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從她的軀體脫離,真實存在著的一個人。
許蔓仰起頭,她聽到了遠方雪狼的咆哮聲,她這般渺小的存在,不會引起邪魔的注意,但是那些野獸不介意將她當成盤中餐。
她沒有懼怕,還是往前走去,她不希望自己死在狼群中,因為,她沒有幫助沈容玉解釋那個謊言。